我坐在桌边,老杨的呼吸声从床上传来。他脸色还是青的,但比刚救上来时稳住了。吴明道站在窗边,手里捏着那张地图,眉头没松开。
“辰州府西三十里。”他念了一遍,“槐树坳。”
我没说话,看着桌上护心石。裂口还在,血已经干了。刚才井底的事还压在脑子里,父亲来过这里?他也在找引魂石?
老杨忽然动了动,撑着床坐起来。他动作慢,手扶着墙,喘了几口气才开口:“你们……真打算去尸王墓?”
“你说了只有我能进。”我看向他。
他点头,“是。但我不确定你能不能活着出来。那里不是普通的坟地,是禁地。百年前,第一代赶尸匠把门封了,说除非持石者和引路匠同时出现,否则谁碰谁死。”
吴明道转过身,“你是引路匠?”
“我是杨家后人。”老杨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封面四个字——《赶尸秘录》。纸页边缘卷起,有些地方发黑,像是被火烧过又抢救回来。
“这是我爷爷留下的。”他说,“真正的本子。外面那些抄本,都是残的,错的。这上面记的东西,不能外传。可我现在走不了路,侄子下落不明。我要是死了,这本书就烂在我手里。”
他把书递过来。
我没有马上接。
他知道我在犹豫什么。
“你破了七星阵,用的是耶朗引。你能认出腐尸筋做的引脉,知道镇魂粉的配方。你腰上挂的蛊袋,虫子听你话。最重要的是……”他看向我胸口,“那块石头认你。”
我伸手接过。
书很轻,但拿在手里有种沉感。翻开第一页,字迹是手写的,夹着图示。有画铜铃的,有画手势的,还有几页贴着干枯的草叶。
“这是‘行尸引魂诀’。”老杨指着第一段,“赶尸不是赶活人,也不是驱死人。是让尸体记得路。每具尸体都要系铃,走七步响一次。铃声断了,魂就散了。”
吴明道凑近看,“这些符纹……有点像我们茅山的拘魂印。”
“不一样。”老杨摇头,“你们抓魂,我们送魂。目的不同,手法也不同。这里面有个关键——‘双脉同行’。一个是血脉,一个是铃脉。持石者靠血开路,引路匠靠铃控步。缺一个都不行。”
我继续翻。
后面几页讲的是夜路规矩:不能回头,不能说话,不能照光。还有画了一副骨架图,标出七处节点,说那是尸气流转的位置。
“你刚才用蚀脉蛊切断引脉,是对的。”老杨说,“但你只用了蛮力。要是懂这里的法子,可以用‘断铃指’,轻轻一点,整条线就废了。”
我抬头,“你能教我?”
“我能告诉你怎么走。”他咳嗽两声,“但我进不去。我身上没有引魂石。你们要是去,我只能送到外围。剩下的路,得你自己闯。”
我把书合上,放在桌上。
“你为什么信我?”我问。
“因为你没抢书。”他说,“你等我说完。你也救了我。更重要的是……你听到父亲来过,眼睛没乱,心没慌。这种事能让人疯掉,你还能坐在这儿听我说话,说明你能扛事。”
屋子里安静下来。
吴明道拿起书,翻了几页,“这上面说,月圆之夜不能走尸路,阴气太重。可月缺也不行,光线不够。最好的时间是月初三到初七,天黑后两个时辰。”
“还有这个。”他指着一页,“‘三更不动心,五鼓不惊魂’。意思是走夜路的人,心里不能怕。一怕,尸气就反噬。”
我看向老杨,“你走过这条路?”
“走过三次。”他说,“第一次送客,第二次送同门,第三次……是我爹。他死在尸王墓外,我把他背出来。那是我最后一次用铃。”
他低头,手指摩挲着铜牌上的“杨”字。
“你们要是去,别带多余的东西。铃要真铜,绳要用麻,火种带三份。路上遇到岔口,选左边。右边是死路。”
我点点头,把书重新打开。
这一遍看得更细。
有一段讲的是如何辨认真假尸。说有些尸体被人动过手脚,表面看是死的,其实还留一口气。这种不能碰,一碰就会暴起伤人。破解的办法是看脚底板——真死的人脚心发灰,假死的会泛红。
还有一节提到“养铃”。说铜铃要用死人油泡三年,再埋进坟地七天,最后用童子尿洗一遍才能用。我没看完就皱眉。
“太邪了。”我说。
“是规矩。”老杨说,“你不守,它就不听你。”
吴明道忽然指着一张图,“这个手势,和我们茅山的‘定魄印’几乎一样。”
“差一点。”老杨说,“你们是压魂,我们是护魂。方向反的。”
我盯着那幅图看了很久。
突然想到什么。
我把碧蚕蛊召出来。它盘在我手心,金光微闪。
按照书上的手势,我试着用指尖在空中画那个符。
碧蚕蛊动了一下。
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头微微抬起,触须轻颤。
“它在回应。”我说。
老杨睁大眼,“不可能。蛊虫不该懂这个。”
“但它懂。”我慢慢移动手指,模仿书中“引步诀”的动作。碧蚕蛊顺着我的手势,往前爬了一小段。
吴明道屏住呼吸,“你刚才不是在控它,是你在带它走一条路。”
我明白了。
赶尸不是控制,是引导。
就像人走路要认方向,尸体也得有人带。铃声是节奏,手势是信号,血是钥匙。所有这些东西加起来,才是完整的“送魂”。
“以前我用蛊,都是让它去咬、去钻、去毒。”我说,“现在我知道了,它可以用来‘引’。不只是引尸体,也能引路,引气,引命。”
老杨看着我,眼神变了。
“你懂了。”他说,“比我当年快。”
我闭上眼,把口诀默念一遍。
三更不动心,五鼓不惊魂。
再来一次。
三更不动心,五鼓不惊魂。
心跳慢了下来。
手不抖了。
碧蚕蛊安静地趴着,像睡着了。
吴明道低声说:“你现在不像个苗蛊传人了。你像个真正的赶尸匠。”
我睁开眼,“我不是要当赶尸匠。我是要进尸王墓。如果父亲真的去过那里,他留下的东西一定很重要。我不想再被人推着走了。我想自己去找答案。”
老杨靠回床上,“那你得记住一件事。”
“你说。”
“进了墓,别听声音。不管是谁叫你,都别答应。那是陷阱。”
我点头。
吴明道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等他能走。”我看向老杨。
“明天。”老杨说,“我今晚喝点药,明天就能下地。”
没人反对。
我把《赶尸秘录》收进背包最里层。外面罩上防水布。笔和纸也放进去,准备随时做记录。
吴明道去检查装备。
我坐在桌边,又摸出护心石。
裂痕还在。
但这一次,我没有觉得它是负担。
它是指引。
窗外天光完全亮了。风吹进来,带着泥土味。
老杨闭着眼休息。
我盯着桌面,突然发现护心石的影子落在《赶尸秘录》的封面上,正好盖住“秘”字的一半。
吴明道走过来,站在我旁边。
“你在想父亲的事?”他问。
“我在想,他是不是也坐在这里,翻开过这本书。”我说,“他有没有试过用同样的手势?有没有听到过同样的警告?”
吴明道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现在走的,是他没走完的路。”
我点头。
然后站起来,走到床边。
老杨没睡。
“你放心。”我说,“我会找到你侄子。如果他还活着,我带他回来。如果他已经死了……我陪你送他回家。”
他睁开眼,看了我很久, finally 点了下头。
我回到桌前,拿出纸笔,开始抄书里的口诀。
写到“双脉同行”那一段时,笔尖顿了一下。
墨水晕开一小片。
我吹了吹,继续写。
吴明道坐到对面,抽出飞剑检查刀刃。
屋子里只剩下笔划纸的声音。
老杨忽然说:“你们知道为什么叫‘尸王墓’吗?”
我们停下动作。
他看着屋顶,“因为里面埋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他们不肯走,也不肯散。等着有人去叫他们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