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的“杨”字还在,我手指贴着石缝,风从井底往上吹,带着一股铁锈味。吴明道站在我身后,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在等我动手。
护心石还在烫,渗出的黑血已经干了,在石头表面结成一层暗痂。我把它塞回内袋,摸出蛊袋打开,碧蚕蛊盘在布上,金光微闪。
“下面有人。”我说,“阵法还没断。”
吴明道点头,“你感觉到了?”
“不是感觉。”我把指尖伸进井沿裂缝,沾了点灰,“是这符号在动。刚才火光照过,纹路是死的。现在,它变了位置。”
他蹲下身,盯着那七个小圆点,“七星连珠位偏了半寸。阴气流转方向也变了。这阵还在吸东西。”
“吸活人。”我低声说。
我们对视一眼。我不再犹豫,割开手掌,血滴进蛊袋。三只蚀脉蛊爬出来,通体灰黑,背上有细鳞。它们顺着井壁缝隙钻进去,动作很快。
吴明道取出罗盘,指针一直在抖。“东南角有强气流,但被尸气裹着。破眼得快,慢了会炸。”
我闭眼,靠蛊虫传回来的感觉。蚀脉蛊已经深入,沿着一道埋在石缝里的丝线往前走。那不是普通的线,是用腐尸筋搓成的引脉,连着七具尸体的喉骨。
“六根断了。”我睁开眼,“主脉还在连铜铃。不能硬扯。”
“那就剪。”他掏出朱砂笔,在空中画了个三角,“我锁住气眼,你让碧蚕蛊冲铃。”
我点头,召回蚀脉蛊。它们带上来一点黑色粉末,落在手心像灰。我认得这个,是老式赶尸匠封棺用的镇魂粉。
井底又传来金属声,这次更近。像是有人在敲铁管。
“他在求救。”我说。
“那就快。”吴明道抬手,符纸贴在井口四角,“十息准备。”
我唤出碧蚕蛊。它飞到井上方,金光一圈圈扩散。井壁上的符号开始发颤,那些湿痕像是活了一样往下滑。
“影丝蛊!”我低喝。
两只小蛊爬上井壁,在阵眼正上方织网。它们吐的丝看不见,但能隔绝阳气。这是黑皮鸦王教过的法子,防阵破时阴气回涌。
吴明道掐诀,嘴里念得极快。朱砂笔落下,空中留下一道红印,正好压在七星阵的第三点上。
“破!”
他掷出五雷破秽符。黄纸在半空燃起青火,直扑井底。
我同时下令:“碧蚕蛊——穿喉!”
金光一闪,碧蚕蛊化作一道虹,顺着井壁滑下。井底轰的一声闷响,接着是铜铃碎裂的声音。七具尸体倒地的动静几乎同时传来,像是七块石头一起砸进泥里。
“成了。”我喘了口气。
可井底没亮。黑暗还在。
“下去看看。”吴明道抓起绳索绑在腰上,“你守上面。”
“不行。”我抓住他胳膊,“护心石还在热。下面不止一个阵。”
他停下动作。
我拿出那块灰色布条,摊在他面前。“这人留了字。他知道自己要被困住。这种人不会乱来。他会设后手。”
吴明道想了想,把绳索递给我。“那你先放蛊探路。”
我放出十只掘地蛊。它们顺着蚀脉蛊走过的路线往下挖,不到半分钟打通一条通道。吴明道系好绳,跳了下去。
我紧跟着滑下去。井底比想象的大,是个四方石室,墙上有凹槽,原本应该点灯。地上横着七具尸体,穿的都是粗布衣,脚上缠着麻绳。
角落有个暗格,被一块石板盖着。吴明道掀开,里面蜷着一个人。
瘦,脸上有青斑,嘴唇发紫,但胸口还在起伏。
“老杨?”我蹲下。
他眼皮动了一下。
我掏出续命蛊液,掰开他嘴灌进去。他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声音,手指慢慢抬起,指向自己衣服内袋。
吴明道帮他翻出来,是一本薄册子,封面写着《赶尸杂记》,边角烧焦了半页。还有一块铜牌,刻着“杨”字。
“你是杨家的人?”我问。
他眼睛睁开了,浑浊,但看得清人。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看向吴明道,最后目光落在我腰间的蛊袋上。
“你们……破了七星阵?”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
“刚破。”我说。
他忽然笑了,嘴角抽着,“我没听错。真是有人下来了。”
“你怎么会被关在这?”吴明道问。
“我追人来的。”他喘了几口气,“我侄子失踪前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村。我查了三天,发现王家人在修坟,夜里运东西。我跟着进了地窖,踩中机关,被拖进这井底。”
“王家?”我皱眉。
“湘西大族。”他咳嗽两声,“百年前出过几个赶尸匠。后来败了,只剩一支守祖坟。但他们最近在重修‘七星镇煞局’,想炼行尸军。”
“用活人当阵眼?”我问。
他点头,“我掉下来的时候,还有两个活的。现在……应该没了。”
我看了眼那七具尸体,“你撑了多久?”
“四天。”他闭眼,“他们把我关在这,说我要是真懂规矩,就该知道怎么活。我不知道。我只是个跑山路的匠人。”
吴明道检查了石室四周,“没有出口。唯一的路就是井。”
“他们不打算让人活着出去。”我说。
老杨忽然抬头,“你刚才用的是什么蛊?蚀脉的那个?”
“蚀脉蛊。”我答。
“不是现在的苗蛊。”他盯着我,“我年轻时去过黔东,见过一种古法,用活虫控尸线。和你刚才用的一样。”
我没说话。
他继续说:“那种蛊术,叫‘耶朗引’。一百年前就没人会了。”
我胸口一紧。护心石又热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我问。
“我爷爷提过。”他靠在墙上,“他说第一代赶尸匠,就是从耶朗国逃出来的。他们带出了三样东西:一本秘录、一副铜铃、还有一块能认主的石头。”
他看向我胸口。
“你身上那块,是不是裂了口?颜色发黑?”
我慢慢把手放上去。
他笑了,“我就知道。那是‘引魂石’。只有耶朗血脉才能让它出血。”
吴明道看了我一眼。我没动。
“你们不是来找我的。”老杨说,“你们是来找答案的。”
“你知道‘尸王墓’?”我问。
他点头,“我知道在哪。但我进不去。那里有禁制,非血脉者触之即死。你要是真有那块石头,或许能开。”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吴明道问。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有人被当成阵眼。”他咳出一口黑血,“我侄子可能还活着。如果他在‘尸王墓’里,我得有人帮我进去。”
我站起来,“你现在走不了路。”
“给我点时间。”他闭眼,“蛊液在起作用。我能撑住。”
吴明道走到井口,拉了拉绳子。“上面安全。没人来过。”
我蹲下,把布条还给他。“你刻的那个字,救了你自己。”
他接过,轻轻捏了下,“我知道你们会来。我留了信物。只要有人识得七星阵,就会注意到那个‘杨’字。”
“你赌对了。”我说。
他没再说话,呼吸慢慢稳了下来。
我站在石室中央,看着七具尸体。它们脸朝下趴着,后颈都有一个小孔,是尸线接入的地方。我让一只清瘴蛊过去检查,发现孔里残留着一点黑色液体,闻起来像陈年的棺油。
“这些东西还能用。”我说。
“留着吧。”吴明道说,“以后有用。”
我点头,收起样本。
老杨忽然开口:“你们要是去‘尸王墓’,别带太多人。那里不吃热闹。只认两个人——一个持石者,一个引路匠。”
我看向他。
“我可以当那个匠。”他说,“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找到我侄子。”他睁开眼,“如果他还活着,带他出来。如果他已经死了……让我亲手送他回家。”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外面天光已经亮了,照进井口的一小片地方。灰尘在光里浮动。
我扶着老杨站起来。吴明道先把人拉上去,我随后跟上。
回到屋里,我把老杨安置在床上。他手里一直攥着那本《赶尸杂记》。我注意到书页中间夹着一张地图,边缘写着几个小字:“辰州府西三十里,槐树坳。”
那是湘西的地名。
我坐在桌边,摸出护心石。裂痕还在渗血,但比之前少了。我把它放在桌上,盯着看。
老杨忽然说:“那块石头,晚上会发光。你父亲来过这里,他也在找同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