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清晨,山口的雾散了。我摸了摸胸口内袋,那块黑色石头碎片还在,边缘硌着皮肤。吴明道站在我旁边,手里拎着一个旧布包,里面装着补好的符纸和一把磨过的飞剑。
“能走?”他问。
我点头,“蛊群恢复了七成,够用。”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朝下山路走。我没跟在他后面,而是并排走着。这条路我们都没走过,是苗疆古道的一段岔路,杂草比人高,踩下去沙沙响。
路上话不多。我知道他在观察四周,每隔一段就停下看树皮上的划痕。我也在留意脚下的土,有些地方颜色发暗,像是被水泡过又干透。这种土在湘西常见,老辈人说那是埋过东西的地方。
中午时分,路边出现一间车马店。木板搭的屋,屋顶铺茅草,门口挂着一块歪斜的布幡,上面字迹模糊。门开着,能看到里面几张破桌子,角落堆着几个空酒坛。
“歇一下。”吴明道说,“吃点东西再走。”
我本想拒绝。但肚子确实饿了,而且碧蚕蛊在袋子里动了一下,这是它快醒的信号。我需要静下来喂一次血。
我们进去坐下。店主是个瘦老头,脸上有道疤,从眉骨拉到下巴。他看了我们一眼,没问吃什么,转身进了后屋。过了一会儿端出两碗面,汤色浑黄,面上浮着几片菜叶。
吴明道放下铜钱。老头数了数,没说话,退回一枚,收起剩下的走了。
刚拿起筷子,门口进来三个人。都是男人,穿粗布衣,脚上沾泥。中间那个最高,肩膀宽,手里拎着半截铁链。他们径直走向我们这桌。
“这位置,让让。”高个子说。
吴明道抬头,“有人坐了。”
“现在归我们。”他伸手按住我的碗沿,用力一推,面汤洒出来,滴在我蛊袋上。
我没动。
吴明道放下筷子,“你们喝多了?”
另一人笑出声,“两个外乡人,一个背剑,一个挂袋子,装神弄鬼啊?那袋子里是不是蛇虫鼠蚁?打开看看!”
我还是没动,手放在蛊袋口。
高个子抬腿踢凳子。我侧身避开,凳子撞墙碎了。
“最后一次,”我说,“别碰我东西。”
他们愣了一下。可能没想到我会开口。高个子冷笑,“小子,你知道在这条路上谁说了算吗?”
我看着他,“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们只是路过,吃完就走。”
“那你走不了。”他突然伸手抓我腰间蛊袋。
我左手一翻,三只痒魂蛊滑出掌心,顺着地面钻进他鞋底。动作很快,连吴明道都没看清。
高个子猛地跳起来,单脚蹦。“怎么回事!脚!脚底下烧起来了!”
他甩鞋,脱不掉。另外两人想去扶,他又跳开,满地乱窜,嘴里骂着脏话。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他对着我喊。
我没有回应。痒魂蛊不会伤人,只会让人脚底像被蚂蚁啃咬,越动越痒。撑不住就会倒。
他终于蹲下扒鞋,袜子扯烂,脚趾通红。另两个人也慌了,一人弯腰帮他脱鞋,另一人盯着我看。
“你是使蛊的?”那人声音发抖。
我收回蛊虫,“我们不想惹事。你们也不要惹我们。”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架起高个子就往外走。临出门,其中一人回头低声说:“你们最好别去前面那个村……夜里闹鬼,死过好几拨人了。”
门帘落下。
屋里安静下来。
老头从后屋探头看了一眼,又缩回去。
我低头继续吃面。汤已经凉了,喝下去有点涩。
吴明道看了我一眼,“用了几只?”
“三只。没事,它们认我。”
“你变了。”他说,“以前遇到这种事,你会直接放出碧蚕蛊。”
“我不想杀人。”我说,“他们是坏,但没到该死的地步。”
他点头,“这样最好。”
吃完面,他掏出一枚铜钱压在桌上,“饭钱加倍。”
我没起身,扫视一圈屋子。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纸,像是告示,字看不清。地上有拖拽的痕迹,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后屋墙角。那里有一小块深色印子,不像油渍。
“走吧。”我说。
我们出门。风从山梁吹过来,带着湿气。天边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雨。
走出十几步,我回头看了一眼。车马店静静立在路边,布幡不动。刚才那几个人没有再出现。
“你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吴明道问。
“哪个部分?”
“荒村闹鬼。”
“我不知道。”我说,“但我父亲当年就是从湘西消失的。如果真有异常,他很可能去过那里。”
“你不担心是陷阱?”
“担心也没用。”我说,“线索只有这一条。石头碎片、护心石纹路、地宫出现的位置——都在指向同一个地方。”
他沉默一会儿,“那你打算怎么查?”
“先找到村子。”我说,“看有没有人记得姓秦的人来过。如果有记录,就追下去。如果没有……我就等晚上。”
“等晚上?”
“他们说夜里闹鬼。”我说,“那就说明,晚上会有动静。只要有人见过,就能问出来。”
他没再问。
天色渐渐暗下来。山路越来越窄,两侧长满灌木。枝条刮着衣服,发出细碎的声音。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山坡上出现几缕烟。不是炊烟,太淡,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再往前,隐约能看到几栋房子轮廓,屋顶塌了一半,墙皮剥落。
没有灯。
也没有人声。
“应该就是这里。”我说。
吴明道停下脚步,“你感觉到了吗?”
“什么?”
“空气。”他说,“太静了。连虫都不叫。”
我吸了口气。确实。风停了,树叶不动,远处山体像凝固的铁块。
我们继续往前走。脚步落在碎石上,声音格外清楚。
离村子还有百步时,我忽然停下。
路边立着一块石碑。很小,半埋在土里。表面被苔藓盖住,但我用手抹了一下,露出两个字:
“秦家”。
我蹲下,手指沿着刻痕滑动。笔画很深,是手工凿的。年代应该很久,但不像是古代。
“是你家?”吴明道问。
“我不知道。”我说,“我从没见过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我们同时回头。
是那间车马店的方向。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半边山脊。
但没听到喊叫。
也没人救火。
火势迅速蔓延,映得整条山路发红。
吴明道看向我,“不对劲。”
我站起来,拍掉手上的泥,“不管那边。我们现在进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