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二十,宿舍的遮光帘漏进一条细缝,像有人用裁纸刀在白墙上划了一刀,把天色裁得青白。
宋云逸醒得早,怀里的人还在睡。宁凌渊蜷成小小一团,鼻尖抵着他锁骨,睫毛扫在皮肤上,一下一下,像试探又像撒娇
宿舍原本是四人间,另外两张床空着——原本一个住的是隔壁班体委上周搬去和女朋友校外同居,还有一个住的是他们班班长但后来转成走读生了,于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宋云逸没动,怕惊醒宁凌渊。他垂眼数宁凌渊的睫毛,数到第十七下时,怀里的人忽然皱了皱鼻子,无意识地蹭了蹭他胸口。
“哥……”宁凌渊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像撒娇“几点了?”
“六点二十。”宋云逸低声答,顺手把滑下去的被子往上提了提,指尖不小心碰到宁凌渊后颈,那里还残留着昨晚的烫意,此刻却温温软软。
宁凌渊“唔”了一声,没睁眼,只是往他怀里又钻了钻,像要把整个人塞进宋云逸骨缝里。宋云逸喉结滚了滚没说话
宿舍空昨天半夜坏了,夜里像蒸桑拿。宁凌渊怕热,睡衣卷到腰上,露出一段白得晃眼的皮肤,腰线收进去,像一弯月亮。
宋云逸别开眼,掌心却诚实地贴上那片皮肤,轻轻摩挲了一下:“还难受吗?”
宁凌渊摇头,鼻尖蹭到他颈侧,呼出的气热烘烘的:“就是困。”
宋云逸“嗯”了一声,手指插进他发间,慢慢梳理。宁凌渊的头发细软,带着淡淡的椰子味洗发水香,宋云逸低头,嘴唇几乎贴到他发旋:“今天请假吧,再睡会儿。”
“不行……”宁凌渊终于睁眼,眼底蒙着一层雾,“孙老师的早读要点名。”
宋云逸没再劝,只是把人抱得更紧了些,像要把体温渡过去。
六点四十,宿舍楼道开始有人走动。拖鞋踢踏声、水壶碰撞声、隔壁寝室的闹铃此起彼伏。
宁凌渊慢吞吞地爬起来,睡衣领口歪斜,露出锁骨上一颗小小的红痣。宋云逸目光顿了顿,伸手替他把领子拉好,指尖不经意擦过那颗痣,像被烫了一下。
“哥,我昨晚是不是又闹腾你了?”宁凌渊坐在床沿,脚去找拖鞋,声音带着刚醒的黏糊。
“没。”宋云逸已经穿好校服,正在扣最上面那颗纽扣,闻言侧头看他,“你发烧的时候挺乖的,比小时候吃药还乖。”
宁凌渊笑了一下,眼角弯下去:“我小时候吃药都是你哄的,现在长大了,不用哄了。”
宋云逸没接话,只是弯腰把拖鞋踢到他脚边:“去洗漱,我帮你接水。”
七点整,两人站在宿舍洗手台前刷牙。镜子不大,刚好映出两张脸——宋云逸冷白,宁凌渊带着刚退烧的潮红,像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宁凌渊满嘴泡沫,含糊不清地问:“哥,你今天怎么没穿校服外套?”
宋云逸吐掉漱口水,声音淡淡:“热。”
其实是昨晚那件外套垫在宁凌渊脑后当了一夜的枕头,此刻皱巴巴地搭在椅背上,像被揉皱的月光。
七点二十,食堂。
周一早晨人挤人,豆浆味和油条味混着汗味蒸腾。宋云逸端着托盘,宁凌渊跟在他身后,手里捏着一杯酸奶。
“芒果味?”宋云逸瞥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宁凌渊“哦”了一声,乖乖咬了一口蛋白,腮帮子鼓起来,像只仓鼠。
宋云逸看着他,忽然伸手,拇指蹭掉他嘴角一点酸奶:“沾到了。”
指尖碰到唇瓣的瞬间,宁凌渊愣了一下,耳尖慢慢红了。
七点五十,早读前。
教室里闹哄哄的,白清霖坐在第三排,面前摊着一本竞赛题集。看见宁凌渊进来,他抬手晃了晃手里的芒果:“早啊,退烧了吗?”
“退了。”宁凌渊走过去,把酸奶盒放到他桌上,“谢谢你的芒果,不过下次别破费了。”
白清霖笑:“没事,我家里果园种的,吃不完。”
宋云逸跟在宁凌渊身后,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不大,椅子腿却蹭过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啦”。
白清霖挑眉:“宋同学,椅子得罪你了?”
宋云逸没理他,只是从书包里掏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推到宁凌渊手边:“喝这个,芒果太凉。”
宁凌渊眨眨眼:“哥,你怎么跟老妈子似的。”
宋云逸没接话,只是翻开英语书,指尖在单词表上点了点:“这个,我昨晚查过了,高考高频。”
上午第一节课是物理。
老孙抱着一摞试卷进来,笑眯眯地宣布:“小测啊,四十分钟,不及格的抄公式五十遍。”
教室里一片哀嚎。
宁凌渊捏着笔,盯着第一道选择题发呆——昨晚发烧,脑子像被浆糊糊住,公式在嘴边打转却写不出来。
宋云逸坐在他斜后方,写完选择题后抬头,正好看见宁凌渊咬着笔帽,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在草稿纸上写了一行字,折成飞机,轻轻弹到宁凌渊桌上。
宁凌渊展开:【第一题选C,洛伦兹力方向用左手定则。】
他回头,宋云逸正低头写大题,睫毛垂下来,像两把小扇子。宁凌渊笑了一下,在纸条背面画了个笑脸,又弹了回去。
宋云逸展开,看见笑脸旁边多了一行小字:【哥,你睫毛好长。】
他耳根红了,把纸条夹进书里,像藏什么宝贝。
中午十二点,食堂二楼。
宁凌渊端着餐盘找座位,宋云逸去打汤。白清霖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手里端着一份芒果班戟:“凌渊,这边有空位。”
宁凌渊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刚坐下,宋云逸端着紫菜汤过来,看见白清霖,脚步顿了顿,最终坐在宁凌渊另一边。
三人一桌,气氛诡异。
白清霖切开班戟,芒果香气浓郁:“凌渊,你尝尝?食堂新出的。”
宁凌渊刚想伸手,宋云逸把汤推到他面前:“先喝汤,暖胃。”
白清霖笑:“宋同学,凌渊又不是小孩子。”
宋云逸抬眼,声音淡淡:“他有胃病,不能吃太多甜的。”
宁凌渊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忽然觉得手里的筷子有千斤重。
他默默舀了一勺汤,小声道:“哥,我想吃班戟。”
宋云逸没说话,只是把自己餐盘里的蒸蛋舀了一勺放到他碗里:“先吃这个。”
白清霖托腮,看着这一幕,忽然开口:“宋同学,你管得是不是太严了?”
宋云逸动作一顿,抬眼看他,声音冷下来:“与你无关。”
下午第二节下课,宁凌渊被老孙叫去办公室。
“物理竞赛报名,你考虑得怎么样?”老孙推了推眼镜,“宋云逸已经确定参加了,你俩搭档,省队稳的。”
宁凌渊挠头:“老师,我……再想想。”
老孙叹气:“别犹豫了,你天赋不比他差。”
宁凌渊没说话,脑海里却浮现出宋云逸昨晚守着他测体温的样子。
回到教室,宋云逸不在座位上。宁凌渊问同桌:“我哥呢?”
“被白清霖叫出去了,好像在楼梯间。”
楼梯间。
白清霖靠在墙上,手里转着一支笔:“宋云逸,我们再谈谈。”
宋云逸单手插兜,声音冷淡:“谈什么?”
“谈宁凌渊。”白清霖笑
宋云逸瞳孔骤缩,没说话。
白清霖继续道:“别急着否认,我看得出来。每次他靠近我,你就像炸毛的猫。”
宋云逸终于开口,声音低哑:“那又怎样?”
“不怎样。”白清霖耸肩,“只是提醒一句,他好像……不知道。”
宋云逸的指节在裤缝处收紧,指骨泛白。
白清霖转身要走,忽然又回头:“对了,下周我生日,打算请全班去KTV,你也来?”
宋云逸冷冷道:“不去。”
白清霖笑:“那凌渊呢?他答应我了。”
晚自习前,宁凌渊趴在桌上补觉。宋云逸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本竞赛题,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白清霖走过来,把一张粉色邀请函放到宁凌渊桌上:“下周六,别迟到。”
宁凌渊迷迷糊糊抬头:“什么?”
“我生日。”白清霖笑,“全班都去,你也来,好不好?”
宁凌渊下意识看向宋云逸,后者正低头写题,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宁凌渊犹豫,“我问问我哥。”
白清霖意味深长地看了宋云逸一眼,转身走了。
晚自习下课,回宿舍路上。
宁凌渊踩着影子走,忽然开口:“哥,白清霖下周生日,你去吗?”
宋云逸脚步一顿:“你想去?”
“嗯,全班都去,不去不好吧?”
宋云逸没说话,只是伸手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声音低低的:“随你。”
宁凌渊忽然觉得,这两个字像浸了冰水,凉得他心口一颤。晚上十点,宿舍熄灯。
宁凌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哥,你睡了吗?”
对面床上,宋云逸的声音传来:“没。”
“你是不是……不喜欢白清霖?”
黑暗里,宋云逸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嗯。”
“为什么?”
良久,宋云逸才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他会把你抢走。”
宁凌渊愣住,半晌才小声道:“哥,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你的啊。”
对面没再回应,只有窗外风声掠过银杏叶,沙沙作响,像谁在偷偷哭。
深夜十二点,宁凌渊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对面床空了。
他揉着眼睛下床,看见宋云逸坐在书桌前,开着台灯,正在写什么东西。
“哥?”
宋云逸回头,眼底带着没藏好的慌乱:“怎么醒了?”
宁凌渊走过去,看见桌上摊着一本日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他的名字。
宋云逸一把合上本子,声音发紧:“回去睡觉。”
宁凌渊没动,只是看着他,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哥,你别不高兴。”
宋云逸僵住,半晌才伸手覆上他手背,声音低哑:“我没有。”
宁凌渊收紧手臂:“骗人。”
台灯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重叠在一起,像分不开的藤蔓。凌晨一点,宁凌渊终于睡着。
宋云逸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睡颜,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低声道:“凌渊,我该拿你怎么办?”
窗外,月亮躲进云层,夜色浓得像墨。
风停了,银杏叶不再响。
只有少年藏在日记本里的心事,在黑暗里悄悄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