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此刻，审问室内，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被铁链吊在半空，头颅低垂，气息奄奄。这是达米安手下的一名小头目，意志颇为坚定，已经熬过了好几轮常规刑讯。

依恩坐在墙边一张铺着黑色天鹅绒的高背椅上，姿态优雅，仿佛置身于歌剧院包厢。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常服，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及腰的黑发用一根银环随意束着，垂在一侧肩头。他灰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刑架上的犯人，手中把玩着一枚精致的银质拆信刀，对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恍若未闻。

路德则站在刑架旁，他脱掉了执事外套，只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精壮的小臂。衬衫上不可避免地溅上了点点血污。他手里拿着一根带着倒刺的皮鞭，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火把光线下，闪烁着一种近乎愉悦的、残忍的光芒。

“还是不肯说吗？”路德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却更像是在享受这个过程，“关于达米安可能藏匿的其他据点，以及……他和伊登·哥特弗里德之间，还有哪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犯人艰难地抬起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呸！叛徒……路德……你不得好死……”

路德笑了，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走上前，用皮鞭的手柄轻轻抬起犯人的下巴，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不得好死？也许吧。”他低语，冰蓝色的眼睛凑近对方充满仇恨的双眸，“但在那之前，我会先看着你们一个个下地狱。尤其是你，汉斯的朋友，对吗？我记得，汉斯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很大呢……”

他刻意提起在旧船坞被他杀死的汉斯，成功地看到犯人眼中爆发出更深的痛苦和愤怒。

“哦，看来我说到你的痛处了。”路德的笑容扩大，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感，“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会慢慢帮你回忆，关于达米安，关于伊登，关于你们那个可笑的‘理想’……所有的一切。”

他后退一步，手腕一抖，皮鞭如同毒蛇般抽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落在犯人胸口一道旧伤上。

“啊——！”凄厉的惨叫在石室内回荡。

依恩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路德的审问方式粗暴、直接，善于利用人性的弱点和情感上的创伤进行精神摧残，这与他自己偏好更精细、更缓慢的心理瓦解有所不同，但不可否认，在某些时候，这种直接的方式效率更高。他看着路德如同一个残忍的艺术家，在犯人的肉体和精神上肆意挥洒着痛苦，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的兴奋与愉悦，是如此赤裸而真实。

这让他想起地下室那个夜晚。路德在他身上，是否也带着同样的、以施加痛苦和掌控为乐的心态？这个念头让依恩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阴霾，但很快消失不见。他需要的是一把锋利的刀，至于刀是否享受切割的过程，并不重要。只要刀柄还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够了。”当犯人再次昏死过去时，依恩淡淡开口。

路德意犹未尽地停下动作，转身看向依恩，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因为兴奋而略显急促。“主人，看来还需要点‘猛药’。”他甩了甩皮鞭上的血珠，走到旁边放着各种刑具的桌子旁，目光在上面逡巡，像是在挑选合适的玩具。

“他暂时没有更多价值了。”依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褶皱，“剩下的，交给下面的人处理。你跟我来，有新的情报需要分析。”

路德有些失望，但还是扔下皮鞭，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执事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跟着依恩走出了审问室。阴冷血腥的气息被身后厚重的石门隔绝。

回到地面，穿过阳光斑驳的回廊，路德亦步亦趋地跟在依恩身后。他身上的血腥味尚未散尽，与教堂内庄严的熏香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的反差。

“您不觉得，有时候直接的痛苦，比那些弯弯绕绕的心理游戏更有效吗？”路德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炫耀，仿佛在展示自己的功绩。

依恩脚步不停，声音冷淡：“痛苦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让一个人在绝望中主动吐露真相，远比撬开一具行尸走肉的嘴更有价值。”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过于沉溺于施加痛苦，会让你失去判断力，奥德里克。别忘了，你现在是总执事，不是‘黑羊’酒馆里的打手。”

这话语中的轻蔑让路德眯起了眼睛。他快走两步，几乎与依恩贴得很近，压低声音：“判断力？我当然有。比如我现在就能判断出，主教大人您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刚才看着我审问的时候……似乎也并不觉得无聊？”他的气息有意无意地拂过依恩的耳廓。

依恩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灰色的眼眸瞬间结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奥德里克，”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试图挑衅我的底线。你的职位，你的性命，都系于我的一念之间。若你再敢逾越，我不介意换一条更听话的狗。”

两人在空旷的回廊中对峙着。阳光从彩绘玻璃窗透入，在依恩精致的脸庞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却丝毫无法融化他眼中的寒意。路德看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和权威。这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让他体内的某种因子更加活跃。他渴望撕碎这层冰冷，渴望看到这双灰色的眼睛里再次出现那晚地下室的迷乱与失控。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积蓄力量，需要更多的筹码。

路德缓缓低下头，做出顺从的姿态：“是我失言了，主教大人。请您原谅。”只是那低垂的眼眸中，冰蓝色的火焰依旧在熊熊燃烧。

依恩冷冷地看了他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继续前行。路德抬起头，看着他那挺直而纤细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扭曲的弧度。

日子就在这种表面隶属、内里暗流汹涌的状态下一天天过去。路德凭借着对达米安组织的了解，确实帮助教会拔除了几个隐蔽的据点，抓获了一些残余分子。但他也敏锐地察觉到，达米安的核心力量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销声匿迹。就连那个金属小盒里的地图和“黯影钥石”，依恩似乎也并未立刻组织人手前往探寻，反而像是在等待什么，或是进行着更隐秘的布局。

路德被限制在教堂区域内，活动范围有限，这让他有些烦躁。他渴望权力，渴望自由，更渴望……征服他那位冰冷的主人。他知道，依恩书房里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那些频繁而隐秘的信件往来，才是真正权力的核心。他必须找到机会，触碰到那些秘密。

机会在一个雨夜悄然来临。

依恩被紧急召往枢机主教团参加会议，似乎是关于北部教区出现的某种异端迹象。临走前，他照例命令路德待在指定区域，不得随意走动。

偌大的书房区域，只剩下路德一人。窗外暴雨如注，敲打着彩绘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油灯的光芒在书架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旧羊皮纸和清冷熏香的味道——这是属于依恩的味道。

路德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踱步，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焦躁不安的光芒。他知道依恩的书房里一定藏着更多秘密，关于教会，关于达米安，关于那个金属小盒，甚至……关于依恩自己。平时的他，根本没有机会单独进入那里。

今晚，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守卫的脚步声规律而遥远。依恩的书房虽然重要，但因为他本人强大的掌控力和不喜旁人触碰私物的习惯，常规守卫并不会进入其内部。

路德深吸一口气，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自己的房间，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雕刻着宗教图案的书房门。

书房内比他想象的更为恢弘也更为压抑。高耸的书架直达穹顶，上面塞满了各种语言、各种年代的典籍。宽大的书桌上整理得一丝不苟，羽毛笔、墨水瓶、火漆印章摆放得井然有序。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描绘最后审判的油画，那扭曲的人体和神圣的光芒，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路德的心脏因为冒险而加速跳动。他迅速而谨慎地开始翻查。他先查看了书桌上堆放的文件，大多是些关于教区事务、异端审判报告的常规内容，并无特别之处。他试着拉动抽屉，发现都上了锁。

这难不倒路德。他从怀中掏出一套精细的撬锁工具——这是他多年来混迹底层保留下来的“手艺”。很快，第一个抽屉被悄无声息地打开。里面是一些财务记录和人事任免文件，虽然敏感，但并非路德想要的核心。

他继续尝试第二个抽屉。这个抽屉的锁更为复杂，花费了他更多时间。当他终于听到那声轻微的“咔哒”声时，额角已经渗出了细汗。

抽屉里放着的东西让他的呼吸微微一滞。里面是几封用密文写的信件，以及……那个熟悉的金属小盒。小盒旁边，还有一本黑色封皮的、厚厚的笔记本。

路德首先拿起那本笔记本。翻开，里面是依恩那优雅而略显锐利的笔迹。记录的内容庞杂而惊人——有对教会高层其他人物性格、弱点的分析；有对各种异端学说的研究和批判；有对审判庭内部权力结构的梳理；甚至还有一些……关于古代禁忌知识和神秘仪式的摘录和猜想，其中就包括了“湮灭之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