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
马克醒来,习惯性地想去公共舱跟大家打招呼。
然后他想起来——林和杰克还在休眠。
飞船上只有四个清醒的人。
他走到公共舱,果然只有老陈在那里,正在煮咖啡。
"早,"老陈说。
"早,"马克说。
公共舱很安静。
没有林在厨房区忙碌的声音,没有杰克在抱怨食物难吃的声音。
只有咖啡机的低沉嗡鸣。
"不习惯吧?"老陈说。
"是的,"马克承认,"突然就……空了。"
"对,"老陈说,"空间变大了,但也更寂静了。"
他递给马克一杯咖啡。
"不过,这也是好事。"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有更多时间相处,"老陈说,"四个人,比六个人更容易深入交流。"
"而且,"他笑了笑,"我们都是中年人,话题会更对味。"
马克喝了一口咖啡,想了想。
"也许你说得对。"
早上八点。
四个人聚在公共舱,分配今天的工作。
"林和杰克休眠期间,我们要接手他们的工作,"马克说。
"老陈,你继续负责系统维护,特别是氧气循环系统。"
"艾玛,你监控航行数据和能源管理。"
"苏菲,你照料休眠者,每两小时记录一次数据。"
"我来接手林的植物工作,同时协调全局。"
"有问题吗?"
三个人摇了摇头。
"那就开始吧,"马克说。
上午九点。
马克第一次独自来到种植区。
这里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几十个种植架,上百株植物,每一株都有不同的生长状态,需要不同的照顾。
他拿起林的笔记本,翻开。
豆苗A区:第10天,株高6.8cm,3片真叶,今日需浇水
生菜B区:第8天,株高4.5cm,6片真叶,今日需增加光照
菠菜C区:第11天,株高7.3cm,8片真叶,今日需施肥
每一株植物,林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马克深吸一口气。
好吧,让我来试试。
他拿起喷壶,开始给豆苗浇水。
动作很小心,很温柔,生怕伤到脆弱的叶片。
"你们要好好长,"他轻声说,"林很快就回来照顾你们了。"
"在那之前,我会尽力的。"
他仔细检查每一株豆苗的叶片,发现有几片叶子边缘发黄。
他翻开林的笔记,找到相关记录:
叶片发黄:可能是光照不足或水分过多,需调整补光灯高度并减少浇水频率
马克调整了补光灯的位置,然后在笔记上写:
豆苗A区:发现3株叶片边缘发黄,已调整补光灯高度,减少浇水量。继续观察。——马克
他看着自己的字迹,在林清秀的笔迹旁边,显得粗糙而笨拙。
但这是他的尝试。
上午十一点。
艾玛路过种植区,看到马克正蹲在一株生菜前面,认真地修剪枯萎的叶片。
她停下来,看了一会儿。
"没想到你有这一手,"她说。
马克回头,微笑。
"我妻子是园艺师,"他说,"跟她学过一些。"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地球上的生活。
艾玛愣了一下,然后走进来。
"她一定很棒。"
"对,"马克说,"很棒。"
他继续修剪叶片,动作很熟练,也很温柔。
"她在家里种了一个小花园,"马克说,"玫瑰、百合、薰衣草,还有一些蔬菜。"
"我每次出任务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花园帮她干活。"
"她会指挥我:'这里要修剪,那里要浇水,这株要施肥。'"
"我就像个园丁助手一样,跟在她后面,听她的命令。"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
"她总说,植物是有生命的,要用心去感受它们的需求。"
"现在,我在这里照顾这些植物,就像在照顾她的花园一样。"
艾玛看着他,眼中有些湿润。
"她会为你骄傲的,"她说。
"我希望,"马克说。
中午十二点。
四个人一起在改造的种植区工作。
老陈在检查灌溉系统,确保每个出水口都畅通。
艾玛在调整补光灯的定时器,优化光照时间。
苏菲在清理枯萎的叶片,保持种植区的整洁。
马克在给植物施肥,按照林的笔记上的配方。
他们工作得很默契,很安静,偶尔交换几句话。
"这里的出水口堵了,"老陈说。
"我来修,"马克说。
"这株生菜长得真快,"苏菲说。
"林照顾得好,"艾玛说。
气氛意外地轻松,甚至有些温馨。
就像一家人在自家后院劳作一样。
下午两点。
四个人在公共舱休息,喝着茶。
"你知道吗,"苏菲说,"我发现少了两个人后,我们之间的对话更深入了。"
"什么意思?"马克问。
"意思是,六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家会保持礼貌和距离,"苏菲说,"但四个人的时候,更容易坦诚。"
"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是中年人,"老陈说,"经历了足够多的事,不需要再伪装了。"
艾玛点了点头。
"有道理。"
"我有个问题,"苏菲说,"既然我们现在可以坦诚,那我想问:你们最怕什么?"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
"你先,"马克说。
"好,"苏菲说,"我最怕的是孤独。"
"不是物理上的孤独,而是心理上的。"
"我害怕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完全不被理解,不被需要,就像不存在一样。"
她停顿了一下。
"在这艘飞船上,我们被困在一起,但至少我们彼此需要。"
"这让我觉得,我还存在。"
三个人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最怕的是让团队失望,"马克说。
"作为指挥官,我必须做决定,必须承担责任。"
"但每次做决定,我都在想:这是对的吗?这会不会害死所有人?"
"隐瞒氧气危机的时候,我害怕。"
"批准种植区改造的时候,我害怕。"
"启动休眠计划的时候,我也害怕。"
"我怕我的决定是错的,怕我辜负了你们的信任。"
他看着窗外的星空。
"但我必须做决定,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
"我最怕的是愧疚,"老陈说。
"对女儿的愧疚。"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重。
"她今年二十三岁,刚大学毕业。"
"她本来想让我参加她的毕业典礼,但我选择了这次任务。"
"我跟她说:'爸爸很快就回来,我们一起庆祝。'"
"但现在,我被困在这里,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我想象她每天等待的样子,想象她担心的样子,想象她可能永远见不到我的样子……"
老陈的声音哽咽了。
"这种愧疚,比死亡更可怕。"
房间里一片沉默。
"我最怕的是孤独,"艾玛说。
"不是现在的孤独,而是未来的。"
"我三十四岁,还没结婚,没有孩子。"
"我父母去世得早,我没有兄弟姐妹。"
"如果我们回不去,我会是第一个被遗忘的人。"
"没有人会记得我,没有人会想念我,就像我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她看着自己的手。
"但在这艘飞船上,我有你们。"
"你们需要我,信任我,依赖我。"
"这让我觉得,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四个人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外面是无尽的太空,冰冷而寂静。
但这个小小的舱室里,有温暖,有理解,有陪伴。
"你知道吗,"马克最后说,"我很庆幸和你们一起被困在这里。"
"如果一定要被困,我不想要其他任何人。"
"我也是,"老陈说。
"我也是,"艾玛说。
"我也是,"苏菲说。
下午四点。
马克回到种植区,继续照顾植物。
他给每一株植物浇水,调整光照,修剪枯叶。
动作很温柔,很专注,像在照顾孩子一样。
"你们要好好长,"他轻声说,"我们都指望你们了。"
"林很快就回来了,她会继续照顾你们。"
"但在那之前,我会尽力的。"
他看着那些绿色的小苗,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情感。
这些植物,是他们在宇宙中唯一的同伴。
它们不会说话,不会思考,但它们在生长,在呼吸,在制造氧气。
它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他们活下去。
谢谢你们。
晚上六点。
苏菲来到医疗舱,检查林和杰克的状态。
林:
休眠时间:22小时
心率:35次/分钟(稳定)
体温:34.2°C(稳定)
血氧饱和度:96%(正常)
杰克:
休眠时间:22小时
心率:41次/分钟(稳定)
体温:34.7°C(稳定)
血氧饱和度:95%(正常)
状况评估:两人休眠状态稳定,无异常。
她看着两个沉睡的人,轻声说:
"你们睡得很好。"
"再过26小时,你们就会醒来。"
"我们会在这里等你们。"
晚上八点。
四个人在公共舱吃晚餐。
老陈做了一道"改良版炒饭"——用速食米饭、脱水蔬菜和一点点珍贵的酱油做成的。
"味道还不错,"艾玛说。
"比昨天的好,"马克说。
"那是因为我加了秘密配料,"老陈神秘地说。
"什么配料?"
"一点点希望,"老陈说,"还有一点点想家的感觉。"
三个人笑了。
"你们觉得我们真的能撑到救援吗?"艾玛突然问。
房间里安静了。
"我不知道,"马克诚实地说,"但我们必须相信。"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们不相信,我们就已经死了,"马克说。
"希望是我们唯一的武器,也是最强大的武器。"
"只要我们还相信,我们就还有机会。"
老陈点了点头。
"对。我们必须相信。"
"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那些等待我们回家的人。"
晚上十点。
马克独自坐在驾驶舱,看着星空。
地球在视野的边缘,是一个遥远的蓝点。
那么小,那么脆弱,但那么美。
他想起妻子。
想起她在花园里劳作的样子,想起她笑起来的样子,想起她说"我等你回来"的样子。
我会回去的。
我保证。
他打开日志本。
第25天。
林和杰克进入休眠,飞船上只剩四个清醒的人。
空间变大了,但也更寂静了。
今天,我接手了林的植物工作。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照顾这些植物,我有点紧张,但也有点兴奋。
我妻子是园艺师,我跟她学过一些。
她总说,植物是有生命的,要用心去感受它们的需求。
今天,我试着用心去感受这些植物。
我给它们浇水,调整光照,修剪枯叶,对它们说话。
艾玛看到我这样,笑着说:'没想到我们严肃的船长有这一面。'
我也没想到。
但在这个极端环境下,人会展现出很多意想不到的一面。
下午,我们四个人在种植区一起工作。
气氛很轻松,很温馨,就像一家人在后院劳作一样。
然后,苏菲问了一个问题:'你们最怕什么?'
我们都回答了。
苏菲怕孤独,我怕让团队失望,老陈怕对女儿的愧疚,艾玛怕被遗忘。
四个中年人,四种恐惧,但都很真实,很深刻。
我发现,少了两个人后,我们的对话更深入,更坦诚了。
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是经历过足够多的人,不需要再伪装了。
也许是因为在这个极端环境下,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伪装了。
我们只能坦诚相对,互相支持,互相理解。
这是我们活下去的方式。
今天的氧气消耗继续下降,比昨天又低了1.8%。
艾玛说,如果保持这个趋势,我们能坚持到第100天。
只差10天了。
我们越来越近了。
但我知道,这10天可能是最难熬的10天。
因为我们不知道,救援是否真的会准时到达。
我们不知道,我们的计算是否准确。
我们不知道,我们的努力是否足够。
但我们必须相信。
因为希望是我们唯一的武器,也是最强大的武器。
只要我们还相信,我们就还有机会。
第25天,结束。
四个人的时光,意外地温暖。
我们还在战斗。
我们还没有放弃。
马克合上日志本,看着窗外的地球。
那个遥远的蓝点,是他们的家。
我会回去的。
我们都会回去的。
我保证。
深夜十二点。
医疗舱。
林和杰克在沉睡。
监护仪的绿光在闪烁。
心率:35……41……
体温:34.2°C……34.7°C……
血氧饱和度:96%……95%……
生命在继续。
时间在流逝。
种植区。
几十株植物在补光灯下静静生长。
嫩绿的叶片,缓缓伸展。
根系在土壤中深深扎根。
它们在呼吸,在制造氧气,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人类活下去。
驾驶舱。
飞船继续在太空中漂流。
航行速度:0.0米/秒(相对于地球)
距离地球:750,000公里
通讯信号:持续发送,无回应
氧气储量:按照新的消耗速度,可维持72天
距离救援预计到达:85天
差距:13天
公共舱。
老陈坐在那里,看着墙上的照片。
那是他女儿的照片,笑得很灿烂。
等我,宝贝。
爸爸很快就回来。
艾玛在自己的舱室,写着信。
那是给未来的自己的信,如果她能回去的话。
亲爱的未来的艾玛:
如果你能读到这封信,说明我们成功了。
说明我们活下来了。
我想告诉你,这段经历改变了我。
它让我明白,存在的意义不在于被多少人记住,而在于你对多少人有意义。
在这艘飞船上,我对五个人有意义。
他们需要我,信任我,依赖我。
这就足够了。
苏菲在医疗舱值班,看着林和杰克。
她轻声哼着歌,那是她母亲小时候给她唱的摇篮曲。
马克在驾驶舱,看着星空。
在无尽的黑暗中,他们是六个微小的生命。
但他们还在战斗。
顽强地,执着地。
第25天,结束。
第26天,即将开始。
氧气消耗:比昨天降低1.8%
生存时间:理论上可达第100天
距离救援:85天
差距:15天(考虑安全余量)
六个人,四个醒着,两个沉睡。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抵抗时间,抵抗死亡。
希望还在。
生命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