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是被对讲机里老陈的声音吵醒的。

"船长,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马克翻身坐起,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凌晨五点半,舷窗外还是那片永恒的黑暗,什么都没变,就像时间在这艘飞船里已经失去了意义。他按下对讲机的回复键。

"马上到。"

洗漱的时候,水流比昨天更细了,细得像一根线,打在手心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马克用湿毛巾胡乱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滴下来,落在洗手池里发出细碎的滴答声,每一滴都像是在提醒他:水不够了,什么都不够了。

气闸舱里,老陈已经把两套舱外作业服从储物柜里拖出来了。那两套笨重的白色服装躺在地板上,像是两具空壳的尸体。老陈蹲在其中一套旁边,手里拿着检测仪,正在检查服装的各项指标。

"怎么样?"马克走过去,在另一套服装旁边蹲下。

"不太好,"老陈没抬头,检测仪的屏幕发出幽幽的蓝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阴沉,"左边这套的氧气循环系统有点问题,效率只有百分之七十五,右边这套还行,能达到百分之九十。"

"能用吗?"

"能用,但在外面的时间得缩短,我估算过,左边这套最多能支撑两个半小时,右边这套能到三小时。"老陈直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脊椎骨发出咔咔的声响,"还有护目镜,两套的护目镜上都有裂纹,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外面的温差。"

马克伸手摸了摸离他最近的那套服装,布料在手指下又硬又冷,表面有些地方磨损得很厉害,露出里面的纤维层。"杰克呢?"

"还在路上吧,"老陈看了一眼舱门,"我五点就叫他了,他说马上到。"

马克站起身,走到舱门前,按下对讲机。"杰克,到了吗?"

对讲机里传来杂音,过了几秒钟,杰克的声音才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快了,船长,再给我两分钟。"

马克关掉对讲机。"他昨晚没睡好?"

"谁睡好了?"老陈冷笑了一声,"那镇定剂让他睡了三个小时,但醒来之后他就一直躺在床上发呆,我经过他舱门的时候能听见里面的动静,翻来覆去的,床板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你呢?"

"我?"老陈弯腰拿起其中一套舱外作业服,动作粗暴得像是在拖一具尸体,"我倒是想睡,但一闭眼就是那些零件,想着哪里坏了该怎么修,哪个系统还能撑多久。"他把服装展开,抖了抖,扬起一股陈旧的气味,"睡个屁。"

舱门滑开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杰克走进来,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纸,眼睛下面挂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眼白上布满红血丝。他看见马克和老陈,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低下头,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来晚了。"

"没事,"马克说,"开始吧。"

穿舱外作业服是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马克和杰克先脱掉外套,只穿着贴身的保温内衣,然后钻进那两套笨重的服装里。服装内部的布料冰凉而粗糙,贴在皮肤上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马克把双腿伸进裤管,裤管又窄又紧,膝盖卡在里面很难弯曲。他费了好大劲才把两条腿都塞进去,然后是躯干,胳膊,每一个部位都得小心翼翼地调整,确保不会压到身上任何一处关节。

杰克在旁边也在挣扎,他的个子比马克矮一点,但那套服装对他来说还是太大了,袖子长出一截,裤腿也堆在脚踝上。他试着把胳膊伸进袖子里,但手臂在里面扭来扭去,怎么都找不到正确的位置。

"往下拽,"老陈走过去,抓住杰克的肩膀用力往下按,"别怕扯坏,这玩意儿结实得很。"

杰克咬着牙,配合老陈的动作,终于把胳膊塞了进去。但当他想把手套部分戴好的时候,发现拇指卡在了错误的位置,整个手掌扭成一个奇怪的角度。

"妈的,"杰克低声骂了一句,开始往外拽手,但越急越拽不出来。

"别慌,"马克说,他自己的服装已经穿好了,正在检查各处的密封环,"慢慢来,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调整。"

杰克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手指在手套里慢慢摸索,一点点地调整位置。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把手套戴好了,但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来,在下巴上汇聚成更大的水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老陈帮他们检查密封环,每一个接口都仔细拧紧,检测仪在每个连接处扫过,发出哔哔的声音。检查到马克背后的氧气接口时,检测仪响了两声,然后屏幕上跳出一行红字。

"漏气,"老陈说,他走到马克身后,手指在接口边缘摸索,"密封圈老化了,得换一个。"

"还有备用的吗?"

"有,但就剩三个了,用一个少一个。"老陈走到储物柜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橡胶圈,"省着点用,以后还不知道要出舱多少次。"

老陈把旧的密封圈拆下来,换上新的,然后重新拧紧接口。检测仪这次没有报警,屏幕上显示一切正常。

"头盔,"老陈说。

马克和杰克戴上头盔,那种密闭的感觉瞬间笼罩下来,让人有种窒息的错觉。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一呼一吸,在头盔里放大了无数倍,像是有什么东西趴在耳朵旁边喘气。马克试着深呼吸几次,让自己适应这种感觉。

老陈站在气闸舱的控制面板前,手指在按键上快速移动。"准备开始减压,抓紧扶手。"

马克和杰克走到舱壁边,抓住固定在墙上的金属扶手。警报灯开始闪烁,发出刺眼的红光,然后是气压阀门开启的声音,那声音很尖锐,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金属表面。

气压开始下降,马克能感觉到耳朵里传来压力变化的刺痛,他张开嘴巴,试图平衡压力,但那种刺痛还是持续了好几秒钟才慢慢消退。旁边的杰克也在做同样的动作,他的脸在头盔后面显得模糊而扭曲,嘴巴张得很大,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减压过程持续了五分钟,当气闸舱里的气压降到和外部空间一致时,外舱门的锁扣咔嗒一声打开了。老陈走到门边,双手抓住把手,用力往外拉。舱门很重,他拉了两次才把门完全打开。

门外是宇宙。

那片黑暗涌进来,不是涌进气闸舱,而是涌进马克的视野里,像是一股黑色的洪水,要把他整个人淹没。无数的星星悬浮在那片黑暗中,远远的,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马克盯着那片黑暗看了几秒钟,突然有种强烈的眩晕感,像是站在悬崖边上,脚下是无底深渊。

"走吧,"老陈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把马克从恍惚中拉回来,"先我出去,你们跟着。"

老陈第一个走出气闸舱,他的动作很熟练,双手抓住舱门边缘,轻轻一蹬,身体就飘了出去。他背后的推进器喷出一小股气体,调整着他的方向,让他稳稳地飘向船体外壳。

马克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当他的脚离开气闸舱地板的那一刻,那种失重感猛地袭来,胃部瞬间翻涌,一股酸水涌上喉咙。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吐出来,因为在头盔里呕吐是最糟糕的事,那会要了他的命。

他飘在宇宙里,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和星星。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敲在胸腔里,震得整个身体都在发颤。他抬起头,看见飞船巨大的船体在头顶延伸开去,灰白色的金属表面上布满了撞击留下的痕迹,有些地方凹陷下去,有些地方裂开了口子,露出里面的结构层。

"杰克,你还好吗?"老陈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

马克转过头,看见杰克还漂浮在气闸舱门口,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被冻住了。

"杰克,"马克也开口了,"出来,跟着我。"

杰克的头盔后面,他的脸扭曲成一个痛苦的表情,嘴唇在颤抖,眼睛睁得很大,瞳孔收缩成一个小点。他的手紧紧抓着舱门边缘,指关节都泛白了。

"我...我不行,"杰克的声音在对讲机里颤抖着,"船长,我做不到,我一看到外面就...我感觉我会掉下去,会一直掉,掉到...掉到..."

"没有下面,"马克说,他启动推进器,慢慢飘向杰克,"这里没有上下,只有前后左右。你不会掉下去的,你的推进器会一直推着你,安全绳会拴着你。"

"可是...可是太大了,"杰克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太空,它太大了,我们太小了,小得像...像灰尘..."

马克飘到杰克身边,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透过两层手套,他感觉不到杰克的体温,只能感觉到那套服装硬邦邦的布料。"看着我,杰克,不要看外面,看着我。"

杰克的眼睛慢慢转向马克,那双眼睛里满是恐惧,纯粹的、原始的恐惧。

"我们一起出去,"马克说,"我拉着你,你只要跟着我就行,不要想别的。"

杰克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动作很小,但马克看见了。他拉着杰克的胳膊,轻轻往外拽,杰克的手指慢慢从舱门边缘松开,两个人一起飘出了气闸舱。

老陈已经飘到了C区的裂缝处,那里在船体侧面,一道细长的裂口从一块装甲板的边缘延伸出来,大概有三十厘米长,虽然被密封胶暂时堵住了,但在太空中那道裂口看起来触目惊心,像是船体上的一道伤疤。

马克拉着杰克飘过去,三个人在裂缝旁边停下。老陈从工具包里拿出检测仪,对着裂缝扫描。

"妈的,"老陈低声骂了一句,"比我想的严重。"

"怎么了?"

"你们看这里,"老陈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指着裂缝的一端,"裂缝不止表面这一道,它往里延伸了,内层结构也受损了。我得把外层装甲板切开,才能接触到里面的部分。"

"那需要多久?"

"至少一个半小时,而且需要更多材料。"老陈转过头看着马克,头盔后面他的表情很凝重,"我带的焊接材料可能不够。"

马克沉默了几秒钟。"先做能做的,不够的话我们再回去拿。"

老陈点点头,开始工作。他从工具包里拿出切割器,调整好功率,然后启动。蓝白色的火焰从切割器前端喷出,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火焰接触到装甲板的瞬间,金属表面开始发红,然后融化,融化的金属液体飘浮在空气中,凝固成一颗颗细小的珠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

马克和杰克在旁边帮忙,马克负责拿工具,杰克负责用照明灯照亮老陈工作的区域。但马克能感觉到杰克一直在颤抖,那种颤抖透过安全绳传到马克手上,一下又一下,频率越来越快。

"杰克,"马克低声说,"你还好吗?"

"我...我不知道,"杰克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听起来很遥远,"船长,你不觉得...不觉得这里很恐怖吗?我们飘在这里,脚下什么都没有,周围什么都没有,如果安全绳断了,我们就会一直飘,飘到...飘到..."

"安全绳不会断的,"马克说,但他自己也不

第3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