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在姜别那份苛刻到近乎羞辱的“婚前协议101条”前,沉默了足足十分钟。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阳光透过落地窗斜射进来,在文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暖不透那份协议字里行间的冰冷。最终,沈氏集团风雨飘摇的现实、爷爷昏迷不醒的牵挂、包子无辜的脸庞,以及那份遗嘱背后沉甸甸的权力与责任,化作无形的压力,让他低下了曾经骄傲的头颅。他拿起笔,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以婚姻为名,以股权为筹码,以孩子为纽带,为了稳定局势而进行的冰冷合作。没有爱情,没有信任,只有清晰的条款和明确的界限,双方都心知肚明。
协议签署后,为了“培养必要的家庭氛围以应对舆论”,也为了“共同监护孩子”的便利,按照协议中关于“居住安排”的条款,两人开启了所谓的“同居试读”阶段。沈砚搬出了他那个冰冷空旷、只有工作与孤独的顶层公寓,姜别则带着包子,离开了他们之前居住的、安保相对薄弱的“云水居”别墅。三人一同搬入了沈家名下位于半山的一处庄园式宅邸——这里安保系统严密到滴水不漏,庭院幽深,建筑典雅,却极少对外公开,是沈家真正的私宅秘境。
宅邸大得惊人,回廊曲折,庭院错落,即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能轻易地避开碰面。协议早已明确规定:主卧归姜别使用,沈砚住东侧独立客房,书房、健身房、影音室等公共区域需提前沟通使用时间,两人活动范围严格划分,互不打扰,最大限度保持私人空间。
搬进来的第一晚,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巨大的餐厅里,长长的红木餐桌足以坐下二十人,此刻却只坐了他们三人。姜别带着包子坐在餐桌一端,母子俩安静地用餐,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大多是姜别叮嘱包子慢点吃、别挑食。沈砚独自坐在遥远的另一端,面前的银质餐盘里盛着精致的法式菜肴,他却食不知味,刀叉机械地切割着食物,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那端温馨的母子身影。空气里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和包子软糯的童言童语,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长长的餐桌,更是三年无法弥合的时光裂痕,和一纸冰冷到刺骨的协议。
夜里,沈砚躺在陌生的客房大床上,辗转反侧。右手的伤口在安静的夜里隐隐作痛,每一次牵扯都提醒着他那场惊心动魄的守护,但更让他烦躁的,是这宅邸里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氛围。他知道姜别和包子就在不远处的房间里,他们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共享着同一个屋檐,却比当年相隔万里时更加遥远。那种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距离感,像一根细密的针,反复刺着他的神经。
深夜,万籁俱寂,连窗外的虫鸣都已停歇。
沈砚在浅眠中,被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惊醒。常年保持的警惕让他瞬间睁开眼,借着窗外透进的皎洁月光,他看到一个矮矮小小的、抱着恐龙枕头的身影,正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摸进他的房间。
是包子。
小家伙光着脚丫,白皙的小脚掌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穿着一身蓝色的小恐龙睡衣,睡衣的帽子戴在头上,露出两只圆圆的小耳朵。他迷迷糊糊地走到床边,仰着肉嘟嘟的小脸,一双大眼睛里还带着未散的睡意和淡淡的惶恐,小声嘟囔着:“爸爸……我做噩梦了……有大怪兽……怕……”
那一刻,沈砚的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情绪从心底涌了上来,瞬间驱散了大半的烦躁与疲惫。他犹豫了一下,脑海里立刻闪过协议里关于“亲子互动需在双方协商一致后进行,不得擅自单独接触”的条款,但看着儿子那怯生生、充满依赖的眼神,那微微泛红的眼角,他最终还是心软了,掀开了被子的一角,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低声道:“上来吧。”
包子眼睛瞬间亮了亮,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紧紧挨着他躺下,小脑袋还下意识地往他身边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沉沉睡去。孩子身上带着淡淡的奶香和阳光晒过的味道,温热的躯体贴着他的手臂,让沈砚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自己的孩子,第一次体会到,被一个小小的生命毫无保留地依赖着、信任着,是一种怎样奇妙而满足的感觉。
然而,这份难得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后半夜,沈砚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身边的包子似乎又不安分地动了起来。小家伙在梦里哼唧了几声,小小的身体扭来扭去,像是在寻找更舒适的位置。沈砚太累了,连日的操劳和伤痛让他无暇多想,只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一个小小的、温暖的身体,努力地、一点一点地挤到了他和床沿中间的空隙里,然后心满意足地不动了,再次陷入沉睡。
沈砚翻了个身,避开了小家伙的动作,手臂无意识地搭了过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又沉入了深度睡眠。
清晨,第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缝隙,温柔地洒在沈砚的脸上。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适应了片刻的光亮后,意识才渐渐回笼。
清醒的瞬间,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臂弯里一种异常的、温软而真实的触感。不是包子那小小的、带着骨骼硬感的脑袋,而是一片柔软的发丝,和温热的、均匀起伏的躯体。
他猛地低头——
映入眼帘的,是姜别安静的睡颜。
她不知何时竟睡在了他的身边!他的手臂,正以一种极其亲昵、充满占有欲的姿态,将她整个人紧紧圈在怀里!她的头枕在他的臂弯里,乌黑的发丝散落下来,有几缕轻轻拂过他的下巴,带着淡淡的、熟悉的冷冽香气,那是她惯用的雪松味香水,三年前他曾无比熟悉。她似乎睡得很沉,长睫低垂,覆盖住眼底的情绪,呼吸清浅而均匀,嘴角微微抿着,卸下了白日里所有的冰冷、防备与尖锐,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毫无攻击性的柔美与脆弱。
沈砚的呼吸瞬间停滞!大脑一片空白!
他怎么会抱着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猛地想起昨晚包子挤到床中间的动作……难道是后半夜小家伙又醒了,害怕之下跑去把妈妈拉了过来?还是……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把身边的人当成了某种依靠,主动抱住了她?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炸开,让他心跳如鼓。
就在这时,姜别的睫毛也轻轻颤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似乎即将醒来。
沈砚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他应该立刻松开她!在她醒来发现这尴尬到极点的一幕之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他的手臂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停留在原地,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她后背细腻的布料触感和温热的体温。他贪恋着臂弯里这失而复得的、哪怕只是短暂错觉的温暖和充实,贪恋着这三年来从未有过的近距离接触,竟然舍不得松开。他甚至能清晰地数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能闻到她发丝间淡淡的香气,能感受到她平稳的心跳。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犹豫与挣扎中,姜别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起初还有些迷蒙,带着初醒的慵懒和茫然,眼神柔软得不像话。但当她看清近在咫尺的沈砚的脸,感受到自己正被他紧紧拥在怀里的亲密姿势时,她眼中的迷蒙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羞恼,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瞬间激起涟漪。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时间也似乎停止了流动。餐厅里隐约传来佣人准备早餐的细微声响,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却都无法打破这两人之间诡异的寂静。
沈砚清晰地看到,姜别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顺着脖颈蔓延开去。她的身体瞬间绷紧,猛地抬手想要推开他,动作急切而慌乱,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胸膛的前一秒,硬生生停住了。
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床的另一侧——
只见包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中间,用胖乎乎的小手揉着惺忪的眼睛,看到两人对视的模样,立刻咧开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毫无牙齿的笑容,奶声奶气地欢呼道:“爸爸妈妈早上好!我们像故事书里一样,睡在一起啦!好开心呀!”
第三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