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急诊室的混乱与煎熬终于过去。天光微亮时，包子的高烧在退烧药和物理降温的双重作用下终于退去，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沈砚的臂弯里，呼吸均匀，沉沉睡去。沈砚抱着这个轻飘飘、软乎乎的小身体，一夜未合眼，下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青色胡茬，昂贵的定制西装皱得像揉过的咸菜干，袖口还沾着些许不知何时蹭到的奶渍，整个人像是打了一场毫无准备的硬仗，从里到外都透着掩不住的狼狈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安置在公寓客房的婴儿床上，动作笨拙却透着难得的轻柔，仔细盖好薄被，确认孩子不会踢被子后，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自己则瘫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用力揉着刺痛的太阳穴。72小时的“共同抚养”考验，才过去了不到三分之一，他已经感觉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这比连续开三天三夜的跨国并购会议、与难缠的对手周旋谈判还要消耗心力，那种面对未知领域的无措与恐慌，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清晨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洒下几道金色的光柱，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没过多久，客房里传来轻微的动静，包子醒了。退了烧的孩子恢复了些许精神，小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慢坐起来，小脑袋探出门外，怯生生地看着沙发上疲惫不堪的沈砚，犹豫了几秒，才用软糯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小声说：“爸爸，我饿。”
这一声含糊不清的“爸爸”，像一颗小石子，轻轻砸在沈砚的心湖。他揉着太阳穴的手微微一顿，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被这软糯的声音撞开了一道缝隙，一股陌生的、掺杂着酸涩与奇异暖流的感觉涌了上来。他清了清沙哑干涩的喉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生硬，甚至刻意放柔了语气：“……想吃什么？”
“奶奶。”包子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细小泪珠，期待地看着他。
奶奶——是奶粉。
沈砚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这又是一个他知识盲区里的全新挑战。他隐约记得，姜别发来的注意事项邮件里，似乎详细提到了奶粉的品牌、冲调比例和水温要求，还有奶瓶的消毒方法。
他起身，快步走到客厅角落，在那一大堆姜别助理送来的行李中翻找起来，终于找到了标注着“奶粉”字样的密封袋，里面装着一罐进口奶粉和两个全新的奶瓶。看着手里这些小巧玲珑、完全陌生的工具，沈砚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邮件上的说明，又在脑海里回放着昨晚在医院里偷偷观察其他家长冲奶的操作，试图拼凑出完整的流程。
第一步，应该是洗手。他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用洗手液仔细揉搓双手，严谨得如同准备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他怕自己手上的细菌会让刚退烧的孩子再次生病。
第二步，消毒奶瓶。他按照邮件提示，把奶瓶和奶嘴拆开，放进那个看起来很高科技的电动蒸汽消毒锅里，加入适量的水，按下了启动键。听着消毒锅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看着透明盖子里升腾起的白色蒸汽，沈砚稍微松了口气，感觉这第一步似乎还算顺利，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冲奶粉环节。邮件上白纸黑字写着：先放水，再放奶粉，水温需严格控制在40-45摄氏度，避免破坏营养成分；奶粉与水的比例为1:30，每30毫升水加1平勺奶粉，摇晃溶解，不可用力搅拌。
沈砚拿起电水壶，烧了一壶开水，又找出一个干净的量杯。他对着奶瓶上的刻度线，陷入了短暂的沉思——40-45度，怎么精准把握？他没有温度计，只能凭感觉试探。他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刚烧开的水壶壁，立刻被烫得缩了回来，眉头紧锁——这肯定太烫了，会烫伤孩子的口腔。
他只好把开水先倒进奶瓶一些，然后又从饮水机里接了些凉水，反复兑了好几次，用手背贴着奶瓶壁试了又试，觉得温度差不多是温热了（实际上水温可能偏低，远达不到营养溶解的最佳温度），才停下动作。接着，他拿起奶粉罐里配套的奶粉勺，按照说明上的分量，舀了平平的三勺奶粉进去，盖紧奶瓶盖，双手握住奶瓶，开始上下摇晃。
看着奶粉在水中逐渐溶解，没有出现结块的现象，沈砚心里甚至生出了一丝微弱的成就感。也许，当父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也许他也能慢慢做好？
然而，下一秒，意外就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也许是因为摇晃得太用力，也许是因为奶瓶盖没有完全拧紧，又或许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刚加入热水的奶瓶在摇晃时，内部会产生气压，需要先松盖放气——就在他准备将奶瓶倒过来，再次用手背试试温度是否合适时，滚烫的奶液突然混合着白色的蒸汽，猛地从瓶口和盖子的缝隙间喷射而出！
“嘶——！”
沈砚猝不及防，大半瓶温热的奶液直接溅在了他拿着奶瓶的右手手背上！一阵尖锐的灼痛感瞬间传来，像被火烧一样，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闷哼一声，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手。“啪”的一声脆响，奶瓶掉在厨房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剩余的奶液、未完全溶解的奶粉颗粒和锋利的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甚至溅到了他的裤腿上。
手背上的皮肤迅速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还起了几个细小的水泡。沈砚低头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再看看自己烫伤的手背，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名怒火瞬间直冲头顶！他沈砚，在商场上呼风唤雨，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时候被冲奶粉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难倒过？什么时候如此狼狈过！
而就在这时，或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响声，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包子光着脚丫，踩着冰凉的地板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他站在厨房门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洒得到处都是的奶液，还有沈砚阴沉难看的脸色，吓得小嘴一瘪，眼眶瞬间红了，眼看就要哭出来。
沈砚心中的烦躁与怒火瞬间达到了顶点。他需要帮助，立刻！马上！否则这剩下的两天多时间，他根本撑不下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机，手指因为手背的烫伤和满心的怒气而有些发抖，点开微信，在通讯录里翻找着，最终停留在了那个他甚至没有备注、但头像（一片纯白背景）和昵称（J）都无比熟悉的对话框——姜别。
他几乎没有思考，直接按住语音按键，也顾不上措辞是否得体，带着压抑不住的恼火，还有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求助意味，语气生硬地脱口而出：
“姜别！这奶粉到底要怎么冲？！为什么它会炸开？！孩子饿了，现在怎么办？！”
说完，他猛地松开手指，语音自动发送了出去。
发送成功的绿色提示音响起的那一刻，沈砚看着对话框里那条突兀的绿色语音条，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居然……向姜别求助了？向那个设计了这一切、正躲在背后等着看他笑话的女人求助了？！向那个恨他入骨、巴不得他越狼狈越好的前妻求助了？！
巨大的懊恼和羞耻感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是立刻想要撤回那条语音，手指已经悬在了“撤回”按钮上！
然而，已经晚了。
手机屏幕突然一闪，对话框里几乎是在他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就跳出了一条来自姜别的回复。
不是长篇大论的嘲讽，也不是冰冷的文字指责。
也是一条语音。
沈砚的心脏莫名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盯着那条短短的、只有几秒时长的语音条，像是盯着一个即将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既紧张又抗拒。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足足三秒，最终还是抵不过心底的复杂情绪，点开了。
听筒里，立刻传出了姜别清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的声音。她的语速不快，语调平稳，却每个字都像小锤子一样，敲打在沈砚紧绷的神经上：
“沈总，疼吗？”
这四个字，像带着冰碴的冷水，瞬间浇灭了沈砚手背的灼痛，却让他从心脏到四肢百骸，瞬间变得冰凉刺骨。他猛地抬头，视线越过一片狼藉的厨房，看向门口那个正悄悄探头、被他此刻骇人脸色吓得往后缩了缩的小小身影——包子那双酷似姜别的、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正清晰地倒映着他此刻前所未有的狼狈、恐慌，以及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第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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