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安站在原地,感觉血液都涌向了头顶。极光在天际变幻着形态,绿色的光瀑倾泻而下,将雪地染成一片奇幻的幽蓝。他紧紧攥着风筝线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视线死死锁着那个越来越近的黑影。
那身影走得很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没过膝盖的积雪里,每一步都带着踉跄,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他穿着一件破旧的深色外套,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露出的下巴上沾着风霜,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小时候抢风筝时被树枝划破的,裴时安记得清清楚楚。
风筝线又被拽了一下,力道很轻,却像电流一样窜过裴时安的四肢百骸。他深吸一口气,试探着也轻轻拉了拉线轴。
对面的黑影顿了顿,随即传来更明显的回应。
不是幻觉。
裴时安迈开腿,朝着那个方向狂奔。积雪灌进靴子里,冰冷刺骨,可他丝毫感觉不到。他甚至忘了松开手里的风筝线,任由那只靛蓝色的风筝在极光下颠簸,银铃的响声急促起来,像他擂鼓般的心跳。
距离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了那人手里的东西——确实是个简易风筝,用捡来的树枝做骨架,蒙着一块褪色的红布,上面还用炭笔歪歪扭扭画了个星星,和他记忆里裴瑾言第一次扎的风筝几乎一模一样。
“裴瑾言?”他的声音在风雪里发颤,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黑影抬起头,帽子滑落,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额角缠着一块脏兮兮的布,渗着淡淡的血痕,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落满了极光的碎片。他看着裴时安,嘴唇动了动,半天才发出沙哑的声音:“哥……”
就是这两个字,让裴时安瞬间红了眼眶。他冲过去,一把将人抱住,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对方揉进骨血里。怀里的人很轻,瘦得硌手,身上带着冰雪的寒气和淡淡的血腥味,可这真实的触感却让他悬了半年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裴时安一遍遍重复着,声音哽咽,眼泪打湿了对方的外套。
裴瑾言被他抱得很紧,起初有些僵硬,后来慢慢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哥,我没找到极光风筝的匠人……这个是我用树枝扎的,你会不会觉得丑?”
裴时安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流得更凶:“不丑,比我扎的好看。”
他松开手,捧起裴瑾言的脸,仔细打量着。半年不见,他瘦了太多,眼窝深陷,胡茬冒出了青黑,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和小时候一样,干净又执着。他伸手抚过对方额角的伤口:“怎么弄的?”
“船翻的时候撞在礁石上了。”裴瑾言低下头,声音有些含糊,“我抱着一块浮木漂了很久,被一个渔民救了,在他家里养了几个月伤……我不敢联系你,怕你还在生气。”
“傻子。”裴时安捏了捏他的脸颊,语气里带着嗔怪,更多的却是心疼,“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以前……把你关起来了。”裴瑾言的声音更低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知道错了,哥,我不该那么做。你要是想走,我再也不拦你了,真的。”
裴时安看着他紧张得攥紧衣角的样子,忽然想起铁盒子里那些未寄出的信,想起日记本里那些笨拙的忏悔。他叹了口气,拉起对方的手,将那只靛蓝色的风筝线轴塞进他手里:“你看,风筝飞得多高。”
裴瑾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极光下,那只缀着银铃的风筝正在高空盘旋,像一颗会飞的星星。他握着线轴,指尖传来轻微的震动,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眶一热。
“哥,”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去看极光好不好?就现在。”
“好。”
两人并肩坐在雪地上,任由极光在头顶变幻。裴瑾言靠着裴时安的肩膀,像小时候那样,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半年的经历——渔民家的狗很凶,却总偷偷给他叼来鱼干;峡湾的冬天很冷,他就每天劈柴取暖;夜里睡不着,就对着星星扎风筝,扎坏了二十多个,才做出手里这个能飞起来的。
裴时安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心里像被温水浸过,又暖又软。他知道,那些关于禁锢与逃离的过往不会凭空消失,但此刻,在漫天极光下,在两只风筝的呼应里,所有的尖锐都仿佛被冰雪磨平,只剩下最柔软的底色。
“哥,”裴瑾言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还会走吗?”
裴时安转头看他,月光和极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摇了摇头,握紧对方的手:“不走了。”
至少,要等看完这场极光,等一起放飞那只树枝扎的风筝,再等一个真正和解的春天。
远处的风筝还在飞,银铃的响声在寂静的雪地里回荡,像一首温柔的歌谣,缠绕着两个跨越了伤害与误解的灵魂,在极光下,在岁月里,轻轻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