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安把那个未完成的风筝带回了公寓。他找了间朝南的房间，清理出靠窗的书桌，将风筝骨架小心翼翼地放上去。绸布上的星子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银铃偶尔被风拂动，发出叮咚的轻响，像极了裴瑾言小时候总挂在嘴边的童谣。
他开始按照日记里的记载，一点点补全这个风筝。去布料市场挑了最接近的靛蓝色防雨绸，又找了老匠人修复被海水泡晕的银星图案，连尾翼的铃铛都换成了同款——他记得日记里写，“哥怕吵，但这种铃铛的声音很轻，像星星落在地上”。
白天处理公司事务，晚上就坐在书桌前缝补风筝。指尖被针扎出细小的血珠，他只是吮掉血痕，继续穿针引线。有时缝到深夜，台灯的光晕落在半成品上，他会忽然恍惚，仿佛看到裴瑾言就坐在对面，皱着眉捏着针线，嘴里嘟囔着“这破线怎么总打结”，像他们小时候一起做手工那样。
“这里要反着缝，不然会磨到手。”他会下意识地开口，说完才意识到房间里只有自己。空荡荡的回音撞在墙上，落下来时带着微涩的暖意。
一个月后，风筝终于完工。他选了个有风的周末，带着风筝去了城郊的草原。秋高气爽，天空蓝得像块透明的玻璃，风筝一脱手就往上窜，靛蓝色的翅膀在风里舒展，银铃随着起伏叮当作响，真的像一串会飞的星星。
他握着线轴，看着风筝越飞越高，忽然想起裴瑾言日记里的话：“等风筝飞到云层里，就能把愿望带给星星。”
“我的愿望是，”他对着风轻声说，“你还活着。”
风卷着线轴轻轻一颤，像是在回应。
处理完裴氏集团的交接手续，已是深冬。他拒绝了股东们的挽留，只带走了那个铁盒子和修好的风筝。老太太拉着他的手，塞给他一个红布包：“这是瑾言小时候攒的压岁钱，他总说要存着给你买‘全世界最大的风筝’。你拿着，就当……就当他陪你一起走。”
红布包里是个旧铁皮罐，打开来，里面全是皱巴巴的零钱，还有一张画在糖纸背面的风筝设计图，歪歪扭扭的，旁边写着“给哥哥的超级风筝”。
裴时安把铁皮罐放进背包，踏上了去挪威的飞机。
小镇坐落在北极圈边缘，常年被冰雪覆盖。他住的旅馆是栋木房子，老板是个叫伯格的老人，看到他背包里的风筝，眼睛忽然亮了：“哦！这个设计！我记得！”
老人转身从屋里翻出一本相册，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三个月前，有个中国年轻人来学扎风筝，就住你这个房间。他说要做一个能承载两个人重量的风筝，还说要在极光下放飞，给哥哥一个惊喜。”
照片上的裴瑾言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雪地里，手里举着个半成品风筝，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背景里的木屋屋檐下，挂着一串风铃，和他公寓里的银铃音色相似。
“他学东西很快，就是总走神。”伯格翻着相册，絮絮叨叨地说，“有天他说要去北边的峡湾看极光，就再没回来。那天晚上起了风暴，峡湾的浪很大……”
裴时安的心沉了沉，却还是追问：“您知道他具体去了哪个峡湾吗？”
伯格指着窗外连绵的雪山：“应该是灵恩峡湾，那里的极光最漂亮，他总在地图上圈那个地方。”
第二天一早，裴时安就租了辆雪地摩托，沿着结冰的海岸线往灵恩峡湾去。雪很深，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却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他要去看看那个被裴瑾言反复圈画的地方，要去看看他想用来“给哥哥惊喜”的极光。
峡湾入口处有个废弃的灯塔，塔顶结着厚厚的冰棱。他在灯塔底层的雪堆里，发现了一个被冻住的帆布包。挖出来解开时，心跳骤然加速——里面是一本挪威语的风筝制作手册，扉页上有裴瑾言的签名，还有一张未完成的极光观测记录表，最后一行写着：“等极光出现，就放飞风筝，告诉哥……我不锁他了，我跟他走。”
手册里夹着一张纸条，是张机票，目的地是他现在住的城市，日期是风暴来临的前一天。
原来他不是想躲，是想回来。
裴时安把帆布包抱在怀里，站在灯塔下望着峡湾。远处的雪山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海面上结着薄冰，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他忽然决定，要在这里等一场极光。
他在灯塔里住了下来，清理出一个角落，把修好的风筝挂在墙上。白天出去搜集干柴，晚上就坐在火堆旁，翻看裴瑾言留下的手册和日记。有时雪下得大了，风声像野兽在嚎叫，他就摩挲着风筝上的银铃，听那细碎的声响，仿佛裴瑾言就在身边。
第七天夜里，伯格打来电话，说气象站预测今晚有极光。裴时安立刻爬起来，穿上厚厚的羽绒服，抱着风筝往峡湾深处走。雪没到膝盖，每一步都很艰难，可他心里却燃着滚烫的期待。
凌晨两点，天空忽然亮了起来。绿色的光带从天际漫开，像巨大的绸缎在风中舞动，时而舒展，时而卷曲，美得让人窒息。裴时安立刻放飞风筝，靛蓝色的翅膀在极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银铃在寂静的雪地里格外清晰。
“裴瑾言！”他对着极光大喊，声音在峡湾里回荡，“你看！风筝飞起来了！”
风筝线忽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不是风的缘故，像是有人在另一端用力拽了拽。裴时安的心猛地一跳，握紧线轴顺着拉力的方向望去——远处的雪坡上，有个模糊的黑影正朝着他的方向移动，手里似乎也举着什么，在极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他眯起眼睛，看清那黑影手里的东西时，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是一个用树枝和旧布料扎成的简易风筝，歪歪扭扭的，像极了裴瑾言小时候的“抽象派作品”。
风筝线还在轻轻颤动，像一句跨越山海的回应，藏在极光的光影里，温柔得让人心头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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