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公寓的窗沿，裴时安坐在书桌前，指尖划过平板电脑上的季度报表。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将眉宇间的沉静勾勒得愈发清晰。距离裴瑾言失踪已过去半年，这半年里，裴氏集团在他手中经历了一场悄无声息的蜕变——那些曾在会议室里阴阳怪气的股东如今见了他会点头哈腰，基层员工私下里叫他“定海神针”，连财经杂志的封面都开始用“裴氏新任掌舵人：从‘囚徒’到领航者”这样的标题。
可只有裴时安自己知道，他从未想过要做什么“掌舵人”。他只是不想让裴瑾言用偏执和禁锢守护的东西，在他缺席的日子里分崩离析。
桌角的铁盒子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他伸手打开，指尖触到那张泛黄的合影时，忽然想起今早老太太在电话里说的话：“瑾言小时候总偷藏你的书，不是想捣乱，是想看看你在读什么。有次他把你那本《航海图志》藏在床底，翻得页脚都卷了，还对着地图画了艘歪歪扭扭的船，说要载着你去环游世界。”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泛着酸。
他拿出手机，翻到李叔上周发来的消息——搜救队在礁石区附近的深海沟里发现了快艇的发动机残骸，还有一块嵌在礁石缝里的银质手链，链坠是个小小的船锚。那是他十八岁生日时送给裴瑾言的礼物，当时小家伙红着脸说“谁稀罕”，转头却天天戴在手上。
“找到了吗？”他给李叔发了条消息。
“还在扩大范围搜，深海能见度太低，进度慢。”李叔很快回复，后面跟着一句，“大少爷，要不……算了吧？”
裴时安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敲下两个字：“继续。”
他关掉聊天框，点开邮箱里那封来自陌生地址的邮件。设计稿上的风筝依旧停留在屏幕上，靛蓝色的翅膀上画着细碎的星子，尾翼处写着“给哥哥的第一百零一只风筝”。发件人地址是挪威的一个小镇，他托人查过，那地方以极光和手工风筝闻名。
“想扎什么样的风筝呢……”他对着屏幕轻声呢喃，指尖在设计稿上摩挲，忽然注意到尾翼的角落有个极小的标记——是个歪歪扭扭的锚，和他送裴瑾言的那个手链一模一样。
窗外的夜色渐浓，城市的霓虹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裴时安忽然起身，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厚外套，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车开了三个小时，抵达海边时，天已经蒙蒙亮。深秋的海风吹得人骨头疼，他裹紧外套，沿着海岸线慢慢走。礁石区的警戒线早就撤了，只剩下几个渔民在整理渔网，看到他，远远地打了个招呼——这半年来，他几乎每周都来，渔民们都认得他了。
“裴先生，今天又来啦？”一个老渔民笑着喊，“昨晚退潮，我好像在那边的石缝里看到个硬纸壳子，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
裴时安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走过去。老渔民指的石缝在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里面果然卡着一个被海水泡得发胀的牛皮纸信封。他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抠出来，吹掉上面的沙砾，发现封口处印着一个小小的船锚印章。
是裴瑾言的字迹。
他找了块背风的礁石坐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拆开浸透海水的信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折叠的地图，还有半块用锡纸包着的巧克力——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牌子，锡纸已经被海水泡得发乌，巧克力却顽强地保持着形状。
地图上用红笔圈着一个地方，正是挪威那个以风筝闻名的小镇，旁边写着一行字，墨迹被海水晕染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哥，等我学会扎极光风筝，就带你去看真的极光。”
裴时安捏着那张地图，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裴瑾言抱着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哭鼻子，他蹲下来替他擦眼泪，说：“等你长大了，哥带你去看能飞到云里的风筝。”
那时候的裴瑾言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攥着他的衣角，暖得像个小太阳。
“傻子……”他低头笑了笑，眼眶却热得厉害。海风吹过来，带着清晨的凉意，他把地图和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放进外套内袋，像是揣着什么稀世珍宝。
回到车里时，手机响了，是搜救队队长打来的。
“裴先生，有发现！”队长的声音带着兴奋，“在深海沟的淤泥里找到一个防水箱，里面好像有东西！”
裴时安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什么东西？”
“还没打开，箱子锁着呢，我们这就带回去！”
“我马上过去。”他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声里，他仿佛听到了风筝线被风吹得嗡嗡作响的声音，像极了少年时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裴瑾言举着风筝跑在前面，喊着“哥，快点！要飞起来了！”
车子沿着海岸线疾驰，朝阳正从海平面升起，把海水染成一片金红。裴时安看着前方的光亮，忽然觉得，那些缠绕着他们半生的执念与伤痛，或许就像这退去的潮水，终将在某个清晨，露出被掩埋的温柔。
而他和裴瑾言之间，那些被禁锢、被撕裂、被误解的过往，或许也该在这样的晨光里，翻开新的一页了。和解或许还很远，但至少，他已经愿意朝着那个方向，慢慢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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