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窗紧赶慢赶,三天后终于到了陆家村。村口那棵老槐树叶子落了一地,风一吹就打着转,像在替人送行。他家院子外头挂着白幡,素布条被风吹得哗哗响,还没走近就隐约听见哭声。
他快步走进院子,灵堂设在正屋,黑漆棺材静静停在那儿,长明灯的烛火一跳一跳,照得满堂白绫格外凄凉。父亲的遗像挂在正中,还是记忆中那副严肃模样,却再也不会叮嘱他的学业了。
“二弟,你可算回来了!”大哥陆云樵迎上来,一身粗布孝衣,眼睛红肿,满脸疲惫。握住他的手时,指尖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陆雪窗对着棺木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终于忍不住哽咽:“大哥,儿子不孝,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
“父亲走得很安详,临终前还念叨你,说你在宋府当先生,有出息,让他放心。”陆云樵拍着他的背,声音沙哑,“这几日多亏乡亲们帮忙,丧事才勉强办起来。”
陆雪窗起身时,目光无意间扫到灵堂角落,看见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安静地站在那儿。同样穿着孝衣,身子单薄,背却挺得直直的。那孩子眉眼有几分陆家人的样子,皮肤晒得黝黑,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怯生生的,又带着点倔,正偷偷打量他。
“这是……”
“我儿子,陆执。”陆云樵叹了口气,把少年拉过来,“他娘去得早,我带着他不容易。这次办丧事,里外也多亏他跑前跑后。”
陆执被拉到跟前,立刻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二叔安好。”
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亮,不大,但很清楚。眼神里没有讨好,只有纯粹的敬重。陆雪窗看着他冻得发红的耳朵和那双粗糙的小手,心里微微一动——这孩子,看着就比同龄人懂事。
丧事办完,陆云樵把陆雪窗拉到偏房,搓着手犹豫半天,才艰难地开口:“二弟,哥知道你在宋府当先生,是体面差事。只是……陆执这孩子性子倔,肯吃苦,留在村里实在没什么出路,怕是要耽误了。”
他说着眼圈又红了:“哥没用,给不了他好前程。你看……能不能带他去宋府?哪怕当个打杂的小厮,有口饭吃,能学点东西,哥就安心了。”
陆雪窗愣住了。宋府那样的大户人家,规矩多,陆执这样的寒门子弟,怕是难适应。可看着大哥那期盼又卑微的眼神,再想起灵堂前那孩子挺直的背,拒绝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大哥,宋府规矩严,怕委屈了陆执。”
“不委屈!不委屈!”陆云樵连忙摆手,又转头对陆执说,“快,给你二叔磕头!到了宋府一定要听话,千万别给你二叔惹麻烦!”
陆执二话不说,“咚”地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红了,腰背却依然挺得笔直:“二叔,我会听话,什么活都能干,绝不给您添麻烦。”
看着这孩子坚定的眼神,陆雪窗心软了。父亲刚走,大哥日子艰难,自己这个做二叔的,理应照应。再说宋府那位小弟子宋柔嘉,年纪和陆执相仿,有个同龄人在身边,或许能让她少些孤单。
“罢了。”陆雪窗扶起他,语气沉稳,“你跟我走吧。到了宋府切记谨言慎行,我会求夫人给你安排个差事。只要你肯学,往后自有出路。”
陆执眼睛一亮,用力点头,脸上露出极淡的笑意,像阴霾里忽然透进的一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