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残花，掠过京城长街，陆昭立在柳春巷，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抬手掸了掸月白长衫上沾的尘土，指尖触到腰间一枚冷硬的虎符，眼底的笑意便淡了几分。

此次回京，他自然不是真的为了探亲叙旧，更不是为了和谢絮果那小子纠缠陈年旧怨。

他是奉了密旨，自边关星夜兼程赶回的。

三年前，陆昭离京赴边，彼时朝堂暗流涌动，户部亏空，藩王势力渐涨，边境异族又虎视眈眈，先帝忧思过度，龙体欠安。

新帝登基不过半载，根基未稳，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派心腹暗中查探。

陆昭出身将门，父兄皆是忠良，他自小便被送入宫中伴读，与新帝情同手足，这桩凶险的差事，自然落在了他的肩上。

边关三年，陆昭披甲上阵，屡立战功，靠着实打实的军功站稳了脚跟，也暗中联络了不少忠勇将士，更摸清了藩王与异族私相授受的底细——那盘踞在南疆的永宁王，竟借着朝贡之名，暗中与异族交易粮草兵器，企图待时机成熟，便挥师北上，谋权篡位。

此番回京，陆昭便是要将这份攒了三年的密报呈给新帝，同时还要暗中联络朝中重臣，布下一张天罗地网，等着永宁王自投罗网。

他刚入京城，便听闻谢兰因的金玉阁上至朝堂大员的生辰喜好，下至市井小民的家长里短，没有他不知道的。陆昭与谢兰因自幼相识，深知此人虽然满身铜臭，但心思缜密，眼光毒辣，且最是会审时度势。若能得他相助，此事便成功了一半。

是以，陆昭回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绕开靖安王安插在城门的暗线，径直来了金玉阁。他本想与谢兰因开门见山，却没料到一见面便被对方缠上，又是调笑又是打趣，没个正形。更没料到，谢絮果那小子竟候在巷口，上来就拔剑相向，险些误了正事。

陆昭定了定神，转身便往城东走去。那里有一处不起眼的茶寮，是他与新帝约定的接头之地。茶寮的老板是个瘸腿的老兵，早年曾随陆昭的父亲征战沙场，是绝对信得过的自己人。

长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叫卖声此起彼伏。陆昭步履从容，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街角的每一个人影——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折扇的公子哥，看似寻常，却保不齐哪个便是靖安王的眼线。

他深知，自己此番回京，早已是箭在弦上，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靖安王在京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连六部之中，都有不少人被他收买。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打草惊蛇。

走到茶寮门口，陆昭理了理衣襟，抬脚走了进去。瘸腿老板见了他，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却只是不动声色地迎了上来：“客官，要喝什么茶？”

“雨前龙井。”陆昭报出暗号，声音压得极低。

老板点了点头，引着他往后院走去。后院的厢房里，新帝早已换了一身寻常布衣，正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卷书，看似悠闲，眉宇间却藏着几分焦灼。

“臣，参见陛下。”陆昭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新帝连忙扶起他，眼底满是欣慰：“景行，你可算回来了。这三年，辛苦你了。”

陆昭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册子，递了上去：“陛下，这是靖安王与异族勾结的证据，还有边关将士的联名血书。”

新帝接过册子，指尖微微颤抖。他一页页翻看着，脸色越来越沉，到最后，猛地将册子拍在桌上。

陆昭垂首道：“陛下息怒。靖安王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如今他以为陛下根基未稳，不敢动他，正忙着扩充势力，这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

新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你有何计策？”

“臣以为，可先借江南漕运之事，削去靖安王的部分兵权。”陆昭沉声道，“靖安王的长子掌管江南漕运，贪赃枉法，民怨沸腾。臣已收集了他的罪证，只要陛下一道圣旨，便能将他拿下。届时靖安王必会狗急跳墙，我们便可将计就计，引他露出马脚。”

新帝点了点头，又皱起眉头：“只是江南漕运，牵涉甚广，且小谢的货船也走那条线。若是贸然动手，怕是会牵连无辜。”

陆昭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浅笑：“陛下放心。他的船已经出事了，靖安王意在敲打他，逼他站队。可惜这靖安王忘了，谢兰因最是爱财如命，敢动他货物，呵呵……臣料定，只要陛下许他一个承诺，他必会站在我们这边。”

新帝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让小谢也参与进来？”

“正是。”陆昭道，“您也见识过他的手段，有他相助，此事便如虎添翼。”

新帝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好。此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置。切记，万不可打草惊蛇。”

“臣遵旨。”陆昭躬身应下。

两人又密谈了一个时辰，直到日头西斜，陆昭才从茶寮的后门离开。

他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绕了个弯，又往金玉阁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谢兰因那般精明的人，定是早已看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方才在金玉阁的调笑打闹，不过是心照不宣的试探。

走到金玉阁附近，陆昭抬头望去，却见那雕花的窗棂后，一道修长的身影正倚着窗，手里把玩着一枚汉玉蝉。

月光洒在他身上，缀满金银饰件的长袍泛着淡淡的光泽，说不出的雅致，又说不出的疏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谢兰因唇角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抬手朝他晃了晃手中的玉蝉。

陆昭也笑了。

他知道，他与谢兰因，终将在这场风波里，成为最默契的盟友，也或许，是最危险的对手。

夜风渐起，卷着满城的花香，弥漫了整条长街。陆昭转身，消失在沉沉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