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落花,扑进“金玉阁”的雕花窗棂,谢兰因捻着一枚汉玉蝉细看,指尖的温度熨得玉面暖润。
门帘被人挑开,进来个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见了他便笑骂:“谢兰因,你这狐狸,躲在这儿做什么?”
谢兰因抬眸,唇角弯出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温雅,尾音却带了点勾人的意味:“二囡?几年不见,你这嗓子倒是越发清亮了……”
他放下玉蝉,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摆上沾的花瓣,那身缀满金银饰件的长袍纹丝不乱,“怎么,今日得空,来查我这金玉阁的账?”
被唤作二囡的男子哼了声,在他对面坐定:“少来,我可没那闲心。倒是听说你前些日子又栽了跟头,漕运的货被劫,亏了不少?”
“不过是些小钱,”谢兰因端起茶盏,茶盖刮着浮沫,语气云淡风轻,“破财消灾罢了。倒是你,此次回京,是为了你家那点朝堂事?”
他话锋一转,笑意更深,“说起来,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谢絮果,如今也十九了,整日里只知摆弄花草,哪天得让他来见见你,学学你这进退有度的本事。”
二囡挑眉:“谢絮果?那个小时候总跟在你身后的小不点?”
“可不是,”谢兰因放下茶盏,忽然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戏谑,“说起来,二囡,你如今越发俊朗了,比京中那些画本子上的公子还要好看几分,若是换上女装,怕是能迷倒一片。”
话音未落,便见二囡伸手作势要打,谢兰因却早有预料般侧身避开,依旧是那副优雅从容的模样,眉眼间满是促狭。
窗外的落花又飘了几片进来,落在他的头饰上,金银的光芒混着花香,竟半点不显俗气。
“谢兰因,你分寸呢?!”
谢兰因顺势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微凉,语气里的戏谑更甚:“你我讲什么分寸?瞧瞧这手,做这么些年的官,竟没磨出半点茧子?”他说着,拇指还轻轻摩挲了一下对方的腕骨,眼尾微微上挑,笑意里带了点不怀好意。
这话一出,饶是二囡与他相识多年,也忍不住红了耳根,猛地抽回手,重重拍在桌上:“你再发疯,我便掀了你这金玉阁的摊子!”
“别啊,”谢兰因慢悠悠地靠回椅背,指尖点了点桌上的汉玉蝉,语气依旧温和,眼底却藏着几分狡黠,“这摊子要是掀了,我上哪儿赚钱养我那十九岁的弟弟?说起来,絮果前几日还念叨你,说你之前尽欺负他小,等你回来,要报仇。”
他话锋转得极快,偏偏语气诚恳:“你可要盯着他点儿啊……”
“你没长眼?”
“可是看着他,哪有看着你美妙呢?”
没等二囡接话,谢兰因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不过说真的,二囡,你这脸红的模样,比我铺子里那些胭脂都要艳几分,若是被旁人瞧见,怕是要……”
“谢兰因!”二囡忍无可忍,抓起桌上的茶盏就要往他身上泼,却见谢兰因早有防备,轻巧地侧身躲开,茶盏堪堪擦着他的衣摆飞过,泼在地上,溅起几点水渍。
谢兰因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袍,头上的金银饰件碰撞出声,清脆悦耳,语气依旧优雅从容:“急什么?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二囡胸口起伏,瞪着他半晌,终究是没再发作,只冷哼一声,抓起椅背上的外袍甩在肩上:“懒得同你这登徒子磨牙。”
谢兰因也不挽留,指尖依旧点着那枚汉玉蝉,笑意浅浅:“急着走作甚?不如留下用顿晚膳,尝尝我这金玉阁新酿的梨花白?”
“不必。”二囡抬脚就往门外走,走到门槛处又顿住,回头瞥他一眼,“你那弟弟谢絮果,我会去瞧。还有,往后再敢这般没分寸,我便叫人封了你这铺子,看你拿什么养人。”
谢兰因闻言,非但没恼,反而笑得更甚,头上的金银饰件叮当作响,衬得他语气越发慵懒:“那便恭候二公子大驾。只是封铺子这事——”他拖长了语调,眼底闪过一丝精明,“怕是朝廷还缺我这金玉阁每年上缴的十万两税银呢。”
二囡被他噎得一噎,甩袖便走,门帘被风带得狠狠一颤。
谢兰因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指尖终于停下动作,将那枚汉玉蝉轻轻搁回锦盒里。
他垂眸看着盒中玉器上的纹路,唇角漫不经心地勾起,低声自语:“还是这般不经逗,无趣得很。”
窗外的暮春风还在吹,卷着最后几片落花,落在窗台上,静悄悄的,这场故人相会,便也这般散了。
二囡刚踏出金玉阁的门槛,没走多远,便被一道身影拦在了巷口。
来人一身云纹锦袍,金线滚边衬得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不经世事的青涩,正是谢絮果。
他手里攥着柄佩剑,剑穗上的玉坠子随着动作晃个不停,见了二囡,眼睛登时就红了,也不废话,抬手便拔剑出鞘,寒光一闪,直逼二囡面门:“陆昭!你还敢回来!”
陆昭侧身避开,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少年,又气又笑:“谢絮果?你这小子,几年不见,本事没长多少,脾气倒是越发冲了!”
谢絮果哪肯听他废话,手腕一转,剑招更急,招招都带着点赌气的狠劲:“当年你抢我风筝,还把我推下河!今日非讨回来不可!”
他剑法却不算差,这些年也没少下功夫,只是出招间带着点少年人的莽撞,少了几分章法。
陆昭只得连连避让,一边躲一边嚷嚷:“那是你自己脚滑!关我什么事?再说了,你哥刚在里头还替你说好话,你倒好,上来就拔剑!”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谢絮果更恼了,剑风更烈:“不许提我哥!”
巷子里的动静引了几个路人张望,陆昭怕闹大了麻烦,瞅准一个破绽,伸手攥住谢絮果的剑刃,指尖堪堪抵着冰冷的剑身,沉声喝道:“够了!再闹下去,回头你哥又要念叨你沉不住气。”
谢絮果挣了两下没挣开,胸口剧烈起伏着,剑眉拧成一团,眼眶泛红,却不肯示弱,梗着脖子瞪他:“松手!”
陆昭松了手,却没退开,挑眉看他:“怎么?真要打?打赢了我,我便任你处置,如何?”
谢絮果咬了咬牙,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终究是没再动手,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收剑入鞘,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撂下一句:“下次再找你算账!”
陆昭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笑骂:“这小子,一点就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