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叶又落了一层,厚厚的铺在跑道边,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裹了层棉絮,风一吹就打着旋儿飘,有的粘在少年们的衣角,有的落在操场的篮球架下,悄无声息堆起浅浅的一片。日子依旧热闹得没边,凌岐的跳绳早已练得愈发利落,彩色绳影在阳光下翻飞,裹着清脆的笑声撞在香樟枝叶间,碎成满树温柔的回响;陈奕恒和王橹杰的篮球声还是操场最鲜活的底色,篮球砸在地面的咚咚声、两人进球后的喝彩声,混着风里的香樟气息,漫过整个校园。没人察觉,离别早已悄悄攥住了时光的衣角,藏在每片飘落的树叶里,等着某个瞬间轻轻掀开。
那是个阴沉沉的傍晚,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连风都裹着股凉意,吹得香樟叶簌簌作响,叶片失了往日的亮泽,泛着淡淡的暗沉。几人照旧聚在操场边,凌岐刚跳完一套新动作,额角沾着薄汗,马尾辫松松垮垮垂在肩头,正笑着接过白橘递来的纸巾;陈奕恒和王橹杰刚打完一场球,球衣被汗水浸湿,贴在后背,两人靠着篮球架歇气,手里攥着矿泉水瓶,瓶盖拧开的瞬间溅出几滴水珠。就在这时,陈奕恒忽然攥紧了口袋里的出国通知书,指尖把纸张边缘捏得发皱,指节泛白,他沉默了许久,迟迟没敢抬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底的情绪,声音闷得像浸了水,沉沉落在风里:“我下月初要走了,爸妈安排的,去国外读高中。”
空气瞬间静了下来,连风都似停了片刻,王橹杰手里的篮球没抓稳,咚的一声滚落在地,在寂静里格外突兀,他张了张嘴,喉咙动了动,半天没挤出一句话,眼里满是错愕;简悦正坐在石阶上画速写,手里的画笔顿在画纸上,黑色墨汁顺着笔尖往下渗,晕开一小片不规则的墨色,她抬头看向陈奕恒,眼底满是意外;施里里也停下了手里整理画具的动作,嘴角的笑意瞬间僵住。凌岐握着跳绳的手猛地收紧,塑料绳硌得掌心发疼,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原本眼里亮闪闪的笑意倏地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她盯着陈奕恒,声音带着没忍住的颤抖,更多的是藏不住的委屈和不敢置信:“什么时候定的?为什么现在才说?”
陈奕恒挠了挠头,眼底藏着难掩的愧疚,可话到嘴边却莫名嘴硬起来,刻意避开凌岐的目光,眼神躲闪到脚边飘落的香樟叶上,语气带着点生硬:“早就定了,说了也没用,徒增麻烦而已。”这话像根细细的刺,猝不及防扎进凌岐心里,又酸又疼,她猛地想起之前自己躺在病床上时,陈奕恒站在床边,笨拙地挠着头说要陪她散步、带她去吃最爱的草莓冰淇淋;想起无数个放学后,大家一起坐在香樟树下说笑,陈奕恒会把自己的零食分给她,会笑着看她练跳绳,偶尔还会笨拙地夸两句。鼻头一阵发酸,眼泪瞬间涌到眼眶里,她咬着唇,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没压住的委屈和怒气:“麻烦?在你眼里,告诉我们你的事,和我们分享你的决定,只是徒增麻烦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奕恒皱着眉反驳,语气也沉了下来,带着点急哄哄的辩解,其实心里早已慌了神,只是嘴跟不上心,“我就是怕你们舍不得,怕真到了分别的时候,大家都难受,我有什么错?”“错在你根本没把我们的约定当回事!”凌岐红着眼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她猛地把手里的跳绳扔在地上,彩色的跳绳落在枯黄的香樟叶上,弹了两下就没了动静,“你当初说过,等我彻底康复,要陪我把校园里每条路都走一遍,要陪我看香樟叶落满整条道,要陪我吃遍街角的冰淇淋店,这些约定你都忘了吗?现在说走就走,连提前说一声都不肯,你根本没在意我们,没在意这些日子的情谊!”
两人各不退让,争执声裹着微凉的风声散在香樟树下,字字句句都带着委屈和别扭,剩下的人站在中间,面面相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王橹杰想上前拉架,刚迈出一步,又犹豫着停了下来;简悦和施里里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无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劝解。最后凌岐再也忍不住,抹了把眼角溢出的眼泪,转身就往香樟道的尽头跑,单薄的背影裹着满心的委屈,跑过落满树叶的小路,渐渐消失在远处的暮色里。陈奕恒望着她的背影,攥着通知书的手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眼底满是懊恼和后悔,喉咙里堵得发慌,想喊住她,脚步却像灌了铅似的,终究没追上去,只任由风把香樟叶吹落在肩头,沉甸甸的压着满心的难受。
之后的日子里,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刻意避开彼此的身影。凌岐再也不去操场附近跳绳了,每天放学后,她都会绕到校园西侧的香樟道另一头练习,跳绳时没了往日清脆的笑声,常常跳一会儿就停下来,盯着飘落的香樟叶发呆,眼底满是落寞;陈奕恒也变了模样,原本每天放学都要拉着王橹杰打一场篮球,如今却总找各种借口错开大家聚会的时间,要么提前收拾书包离开学校,要么留在教室里假装做题,王橹杰喊他去操场,他也只是敷衍着摇摇头,眼神里满是躲闪。香樟树下少了份往日的热闹,连吹过的风都显得沉闷,落在树叶上的声响,都带着淡淡的伤感。王橹杰看着两人这般别扭的模样,急得团团转,好几次拉着陈奕恒坐在操场边的石阶上,递给他一瓶冰镇矿泉水,叹气说:“你就跟凌岐好好说说呗,你心里根本不是不想告诉她,也不是不在乎她,更不是忘了约定,你就是嘴笨,不会表达自己的心思而已,这样憋着,你们俩都不好受。”陈奕恒闷头沉默,指尖摩挲着矿泉水瓶冰凉的瓶身,半天没说话,其实每次路过西侧的香樟道,远远看到凌岐独自站在树下发呆的身影,他都想上前道歉,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怕自己说不好,反而让凌岐更难过。
简悦和施里里也悄悄找过凌岐,那天两人约凌岐去画室,凌岐坐在窗边的位置,手里握着一支画笔,却迟迟没动笔,画布上只画了半片香樟叶,颜色淡淡的,没了往日的鲜活。施里里坐在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劝道:“凌岐,陈奕恒肯定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他就是太舍不得大家了,才不敢提前说离别这件事,怕自己忍不住难过,也怕让你伤心,你别真的生他的气,他再过几天就走了,要是带着矛盾分开,以后你肯定会后悔的。”简悦也点点头,递了张纸巾给她,柔声说:“他这人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挺细的,之前你生病的时候,他还特意问过我,你爱吃什么水果,怕买错了你不爱吃,他心里是在意你的,只是嘴笨不会说而已。”凌岐望着窗外飘落的香樟叶,眼眶渐渐泛红,其实冷静下来之后,她也知道陈奕恒或许只是不善表达,不是真的不在乎约定,可心里那股委屈和落差,怎么也压不下去,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画布上,把半片香樟叶晕得更淡了。
离陈奕恒走只剩三天时,张函瑞看着大家沉闷的模样,心里格外不是滋味,特意找大家商量,提议聚一次,在香樟树下拍些合照留作纪念,就算以后分开了,也能靠着照片想起这段时光。凌岐犹豫了许久,指尖反复攥着衣角,心里又别扭又不舍,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那天下午,阳光难得放晴,淡淡的光透过香樟枝叶洒下来,落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树下铺着一层薄薄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大家都赶了过来,张函瑞举着相机,笑着喊大家摆姿势拍照,其他人都笑着凑在一起,比着简单的手势,唯有凌岐和陈奕恒,刻意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各自站在一边,谁也没看谁,嘴角的笑意也格外勉强。轮到拍集体照时,王橹杰看在眼里,悄悄凑到两人身边,趁着张函瑞喊倒计时的瞬间,故意用力把陈奕恒往凌岐身边推了推,又伸手拉了凌岐一把,陈奕恒的胳膊猝不及防碰到了凌岐的胳膊,两人都愣了一下,身体瞬间僵住,随即又飞快地移开目光,凌岐下意识低下头,盯着脚边的香樟叶,脸颊悄悄泛红;陈奕恒也赶紧看向别处,耳朵微微发烫,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拍照结束后,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一起去吃点东西,陈奕恒忽然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快步走到凌岐身边,轻轻叫住她:“凌岐,你等一下。”凌岐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后背微微紧绷着。陈奕恒站在她身后,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还有点小心翼翼的局促:“我……”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递到凌岐面前,那是个银色的钥匙扣,做成了小巧的篮球造型,边缘打磨得很光滑,上面用刻刀刻着两个小小的字——“约定”,字迹浅浅的,却看得出来刻的时候很用心。“这个给你,之前早就准备好的,本来想等你彻底放下别扭,开开心心收下的。”他低着头,不敢看凌岐的眼睛,声音里满是愧疚,还有点哽咽,“我知道我嘴笨,不会说话,没提前告诉你要出国的事,让你难过了,也让你觉得我不在乎约定,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