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比他想象的更厚，像冷凝的布罩在城市骨架上。鞋底踩过湿漉的柏油，发出细碎的撕裂声。街灯光晕被揉成一片油彩，远处的轮廓像被水浸过的素描本。

他缩着脖子，沿着预定的捷径走——尽量不拐弯，尽量贴墙。心口的节拍稳得像机械计时器。背包靠在腰间的角度，他调好了，避免跑动时晃动。呼出的气在口罩外结成短短白雾。周围每一步都有回声，他把耳朵当成雷达。

超市侧门的铁栅半掩着，玻璃柜台里倒映出两个人影：一个中年男人，肩上背着破旧双肩包；另一个是瘦小女人，怀里抱着个纸箱。货架被翻得像过节后的市场，地上散落着塑料袋和罐头的铝片。靠近植物区的角落里，一盆被遗忘的薄荷叶子绿得刺眼，叶面上还有雨珠未干。

他原本只打算拿水和几包罐头，顺路顺手把薄荷带回去当作安慰——苏雅喜欢薄荷，去年她在公司午休时就总往口袋里塞薄荷糖。

门口一人影转头，瞧见他。那人眯着眼，笑里带着警惕：“别想顺手牵羊，哥们儿。这里的东西都有人盯着。”

“我的路线短，不惹事。”林舟放慢脚步，把语气压到最低，但不显软弱。他侧头看向植物区，薄荷就在那里，像是夜色里一个小小的绿灯。

中年男人没松手上的木棍，眼里闪着算计。“东西少就别惦记。你要真是个好人，就帮我把那箱水抬上去，一人一半——”

“不合算。”林舟直视对方，“你先把手里的棍子放地上，别当众闹。老人和孩子先拿水。”话丢出去像扔了一根缆绳，拴住了几个人的注意力。

话音未落，另一侧的瘦女人悄声咕哝：“那小子不像好惹的。”她从怀里掏出把小刀，指尖发白。事情有变的味道。林舟的肩胛一紧，脚下节奏马上收紧成短促爆发：不留余地的冲刺。

他启动得像一个弹簧。身形低、抬腿快，贴着货架侧面滑过。速度把货架后面的空气切成薄片，破败的纸箱晃出一阵灰尘。中年男人彻底来不及反应，被一股力道撞了个踉跄，木棍飞出。那瘦女人蹲下去护着纸箱，刀在灯光里闪了下，像是不甘心的声音。

“住手！”林舟厉声一喝，声音短促，像砍刀。他一把抓住薄荷盆，脚步撤回三步，把人群的视线拉到手上那抹绿。有人咕哝，有人踱步，紧张的空气一阵子松弛下来。薄荷的香气在他的掌心翻开，夹着塑料和雨水的味道，凉凉的。

“别惹事，我只拿这些东西。”他把薄荷塞进背包外兜，动作快到像机关。旁边一个青壮年不甘心，伸出手来想抢那瓶水。林舟一个快步侧移，肩膀顶住对方胸口，把他踉跄撞到货架上，玻璃瓶叮当撞出两声伤感的音。

“记着规矩。”林舟不抬眼，像在念一条合同。“先给老人和孩子。谁搬谁先说。”

有人退开。空气里突然多了几分听话的重量。中年男人咕咕哝哝，但没再动。林舟把几包压缩饼干和两瓶矿泉水扔进背包里，手指贴着那颗包在布里的蓝晶核，感到它的冷脉搏。

他要离开时，货架底下发出轻微的响动——像是旧风箱里的最后一阵气。一个小东西从阴影里跳出来，体型像只超大的老鼠，背脊奇形怪状，嘴角糊着干血。它没有人那样的理智；它扑上来的速度快，利齿露出。林舟脚下一蹬，侧身一闪，身形像被拉成一道残影，右拳贯出，砸在它脑袋上。生物被震得翻滚，发出一道低沉的断息，胸腔里滚出一颗小晶核。

他顺手抓过那颗晶核，想也不想按在掌心里。这一次吸收没有宣传般的狂热，只有一股熟悉的片刻眩晕——像是头顶被抽走了空气。他把晶核塞回包里暗格，脸色一白，嗓子里有短促的反胃。他扶了扶货架，旋即又把动作收回镇定：稳住，不能在众人面前露出崩溃。

“你没事吧？”那瘦女人缩在一旁，眼神有几分好奇。

“没。”他说得干脆。声音像干布摩擦过铁。“只是头晕。别碰那些被咬的东西，带血的都会传开。”

他说完这句便不多说。迅速清点了背包：三包饼干、两瓶水、薄荷两盆、医用酒精一小包、盒装创可贴若干。又把几样不能带的重物塞在地上：一箱泡面被两个瘦子抢去，互相推搡着跑了出去。超市门外有人的喊叫和脚步撞击声交织，像远处的鼓点。

他出门时，一名年轻人悄悄靠近，低声说：“你……你速度真快。能给我点那药棉吗？我弟弟腿上流脓想要包扎。”声音里有哀求也有试探。林舟看了一眼，背包里剩余的医用包不多。他衡量两秒，递出一包小酒精棉：“带回去，小心感染。别留在公共区，藏在垃圾桶底下的纸箱里，把箱子盖好作标记。”

年轻人接过东西，眼睛湿了：“谢谢你……兄弟。”

他又转身，护着薄荷踩入湿冷的夜色。风把薄荷的清香推到他脸颊，像一把小刀割过疲惫。他的肚子隐隐作痛，是那种在强行压抑后的反应，像是晶核吸收留下的余震。他放慢节奏，按着呼吸，踩点，回到顶楼的路线像条老路。

回到楼道，门缝里透出微光。苏雅的身影在窗后浮起，薄荷糖的气味从她口袋里溢出一缕。她听见脚步，靠在门边等着。他把包放下，动作先是把薄荷拿出来放在门厅的窗台上，然后把矿泉水和压缩饼干整齐地摆在桌上，像摆证物。

“你去了？”她声音里先是松，然后又带着案件里常有的检验意味。

“去了，拿回了这些。”他把薄荷摆正，叶面上有几处被压皱的痕迹，但仍生机勃勃。苏雅凑过去，伸手摸叶尖，手背微颤。“这是真的薄荷，”她低声说，像得到了允诺。

“放窗台边，靠着点阳光。”林舟把一件干布盖在旁边，为夜里的温度做个临时罩。他没有把今天在超市的细节念成故事，只说了两条必须遵守的事：“窗下别留开口，谁要上来敲门先看窗影。晚半小时外不要轻易应人。若有人带伤找门口，先把药递过去，把姓名和可能的来路写在纸上。”

苏雅把薄荷盆搬到窗口边，指尖抚过土壤。她的动作慢，像在和一株植物交换秘密。屋里安静下来，只有背包里偶尔的物件挤动声。林舟把那颗他刚刚收下的晶核放进青墟空间的一个小格里，分配到“紧急医疗”标签下面——界面闪过短暂文字提示，他没有细读。

他坐到床沿，手指在玉佩上摩挲。玉佩热了一阵，接着冷却，又有点像有呼吸。心脏慢慢平稳下来，胃里的反胃终于缩回去。苏雅递过一杯温水，他接过，咕嘟几口。薄荷在窗边略微摆动，叶尖在夜灯下像小刀口反光。

“你不说你去哪儿？”她又问，像检查一枚旧账单。

“说多了会让别人有依赖。”他把话说得简单，“能做的先做，不能做的就别做作。明早我还要去一次，时间短，来回五十米之内。你把窗帘拉成三层，别随便动静。”他的语气里含着不准置疑的坚定。

她低头点头，眼里有信任也有不安。念念在角落里把折纸灯摆好，烛光把房间的影子拉长。林舟把薄荷盆轻轻按了按土壤，像在按下一枚小小的承诺。他把那枚纸船从怀里摸出来，夹在薄荷盆一侧，像给植物挂了个护身符。

夜更深了。窗外的雾依旧，像无边的帷幕。但窗台上的薄荷和桌上的几瓶水成了小小的防线。林舟把玉佩扣紧在内衣口袋，突然感觉到一股微热从佩玉传到胸口。他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雾色，嘴角扯出一个短笑——不是放松，是准备。

他站起身，拉紧背包的扣带，走到门口，把门再加了一道临时木板。把手掌放在木板上，沉声说：“你先把这儿守住，半小时后我会回来，不准擅自开门。”

苏雅看他，目光里盛着夜色中罕见的坚定：“我守着，你回来就好。”

他说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像是给两人立下一个小规矩：“别让别人知道薄荷的事。”然后扣上门链，脚步在楼道里沉稳。门外的雾吞没了他的身影。章节以他把背影融进夜色、玉佩在胸口微微发烫为落点：回顶楼的计划已定，明早还要更远的短跑，而那盆薄荷，将在窗边静候。

第1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