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闷声像把夜里的杂音都关在外面。顶楼的台阶爬得比白天费力，空气稀薄，汗顺着背脊下坠到裤腰，凉得刺。父亲一瘸一拐，母亲两手攥着他胳膊，步子小心又生硬。楼道里的灯泡闪了两下，又稳定下来，光圈里飘着浮尘像小船。

“舟，你干啥非要去那些地方。”母亲一边走一边低声念叨，声音里有责备也有庆幸，“知道都危险你还去。”

他侧头看她，嘴角勾了一下，不愿多解释：“别担心，我带着你们回去就能检查一下门窗，顺便给大家添点水和药。”话语短，像交代一件必须完成的清单。

顶楼门被拉开的一瞬，冷风夹着塑料和油烟味扑进来。屋子里比外面暖活一点，几个邻居围在一起，搬来的纸箱堆成小山，临时的蜡烛在塑料纸上跳。苏雅已经站好，把门缝用木板和毛毯塞得严实，见他就往前一步，手忙脚乱地抹掉脸上的灰迹，“你把爸妈带回来就好，别把事情搅大。”

楼内的人都盯着他。刘姨眼圈红，手里拎着个旧饭盒；那对搬来的夫妻把孩子紧攥在怀里；楼道口还有几个人检查着自制的门栓。气氛里有松了口气的暖，也有被饿和恐惧压出的紧绷。有人悄悄把目光投向他腰间的包，像在确认他是不是有带出路的秘诀。

“舟，是你把他们救出来的？”有人小声问。

他放低嗓门，把父亲扶到靠椅上：“我去车库绕了一圈，顺手。”他不想把细节讲成什么英雄故事，动作更有说服力：把水袋递上，帮父亲坐稳，掏出绷带给母亲简单处理那处擦伤。绷带上还沾着点他说不出颜色的污渍，大家看得出那是血，但没人问太多。

母亲吸了口气，声音里哽咽着：“你总是这样，不说也要做。”她握着他的手，手心暖，他回握的力量稳当。苏雅从厨房端来热水和两只一次性杯子，杯沿冒着细小的白气。

正当空气要缓和下来时，门口响起了粗糙的敲打声。不是轻敲，也不像是门铃——是那种带脏话的用力敲。几个人僵住了，眼神交错，有怯也有疑。

门外一个男人的声音粗哑：“开门！别装了，把吃的拿出来，有病别装贵族！”

楼内的人屏住。有人抓起了手边的木棒，有人把孩子往后拉。苏雅把手背过脸，手指像在打结。林舟把手搭在门链上，手背的肌肉纹理突起，他没有立刻去开门。

“你去看看。”一个邻居推了他一把，声音低沉，“别让他们闹起来。”

他走到门边，半眯着眼从缝隙里往外看。门外站着三个人，毛衣脏，脸上有膜状的汗迹。为首的那人两眼通红，手里握着一个破塑料袋，里面露出几包易碎的饼干包装。那人见缝就钻的样子，像是把规则当成了笑话。

“我们只要一点吃的。”为首的人喊，“憋在楼里的人也别瞧不起下层的，大家都饿着呢！”

林舟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像磐石：“你们先排队，先给孩子和老人。”语气不容置疑。为首的人愣了一下，像没想到他会直接下命令。

“你算哪根葱？”那人为首的人撇嘴，试探性地踏前两步。

林舟伸手一把扯住对方的衣领，动作短促，力道刚好把对方往后压住，“别给我找麻烦。”

为首的人挣扎，口里骂着，后来脸色变了。他看见屋里孩子的脸，老人手里颤抖的杯子，神情动了动。最终他咬着牙，低下头，把那包饼干递过来：“这些……够吗？”

“够。”林舟说，把饼干收下，顺手把其中两包分给门口的两位老人，另外一包递给刚才吵闹的人。动作平常，但有一种把权衡结果硬写出来的决断力。那几个人像是被剥了衣的狐狸，眼里有怨气也有不甘，但没再斗嘴。

门关上后，他又回到房间中央，坐到床沿。父亲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长气：“你这孩子，老是把自己扔到前线。”

“有些事必须有人去试探。”他说，抿着杯里还温着的水，声音没高。“我不是想当英雄，知道路线和节奏的人少得可怜。先试探，先把能带回的带回来。”

旁边的老赵——以前在小区做电工的，咳了两声，凑上来问：“你车库那边还有别的东西吗？药？电池？”

林舟点头，把背包的一角打开，露出几个包好的压缩饼干、两瓶水和一小包酒精棉。他没有掏出晶核，但摸得到手心里那一团热度。老赵眼睛顿时亮了，“你这人跑得快，救人也麻利。”

一阵窸窣声从角落传来。小孩念念抱着一只折纸灯走过来，灯里的小蜡烛在塑料罩下发出暖黄的光，看得人心里一软。念念的眼睛在他和父母之间转，像把两边的安全拼成一个整体。

林舟把手伸过去，摸了摸念念的头发，动作里有他不习惯外露的温柔。念念凑近，低声说：“叔叔，你手上有暖暖的光。”她的声音小，像怕吵醒人。

有人听见了，神色瞬间变化。几张年轻的脸上带着探询和戒备，像是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林舟迅速把手缩回裤兜，语气随即变得压低：“别多想，是热水壶的蒸汽味。”

有人半信半疑，但也没有追问。好奇会招来祸端，这条规则像某种未写明的惩戒，大家都知道。

夜里，屋里的人轮流守夜。林舟安排了简单的分工：两人成为门岗，一人在楼道巡逻，每两小时更换一次。规则写在纸上，贴在灯箱旁。苏雅坐在他对面，拿着细针给念念缝补破了的围巾，手指灵巧，嘴里不时念叨着家常。她抬头问他：“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还能再出去吗？”

他看着窗外那层厚重的雾，灯下的影子拉长而沉，“要分两步。第一步，把能见到的水和药尽量拉回来，分散藏好。第二步，做些更牢靠的防御，藤子、木板、铁丝，这些都能起作用。”他捏了捏拳节，“我必须再出去一趟，去最近的超市做短跑，拿瓶装水和几包罐头。五十米之内，速去速回。”

苏雅咬了咬唇，眼里有担心也有倔强，“你别逞强，怕你出事。”

“我知道。”他说，声音里有坚定。“有些事没法等别人来做。等我回来，门别开给任何陌生人。”

她把围巾往下扣了扣，像是把心里的不安绑好，“好。但你回来一定要晚不少于半小时地敲三下窗户，我听见就知道是你。”

他们达成了一个简单的信号。窗外的雾在路灯下像被缓缓揉开的布，门链发出轻响。林舟把手伸进内兜，摸到那枚玉佩，表面温热得更明显了一点。他没有说话，只是把玉佩扣紧放回胸前。

夜更深了。楼里的人分成三班守夜，每隔一小时互相换岗。门内的空气里有烤焦的面粉味和刚泡的薄荷茶的清香，这些日常的小物件像是一道内墙，抵住外面世界的寒冷。林舟站在窗前，目光越过那层薄薄的塑料看着外头的黑。他在心里把第二天的路线背了一遍：直线、掩护点、两次爆发、返回。每一步都有时间限制，每一步都留有退路。

他把最后一盏小灯关了，留下一盏应急灯微亮。把父亲和母亲安顿在角落的床上，盖好被子后，他最后叮嘱苏雅：“半夜有人敲门别应答，三下敲窗我会回。”然后他的影子融进门后的木板里，像要和这层防线合二为一。

在他准备出门前，玉佩又一次微微发热，像有人在背后吹起一阵风。他抬手摸了摸，心里有一个念头冷静地升起：晶核越来越多，危险也会走得更近。但这条路，他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门链上最后一扣合上时，他把塑料手套塞好，肩带拉紧，脚步稳得像曾经无数次练习过的节拍。章节在他打开门、迈步走进湿冷雾气的瞬间落下。

第1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