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一根污黑的水泥柱上，背脊贴着冷得发潮的墙面，呼吸像锯末一样碎。右脚踝在靴口处隐隐作痛，伤口里还残留着刚才腥味和泥土的混合物。他掏出半瓶水，一口闷下去，水进肚皮的声音在胸腔里回荡。压缩饼干干涩地嚼在牙缝里，面粉和油脂的味道盖过了血腥，给他一点儿立足的清醒。

手机屏幕亮了，是苏雅发来的照片——两个月前她在市场偷笑的那张，眼角有个小小的笑纹。照片下只有一句话：你别累着。林舟的嘴角抖了下，像被钩到什么。他按下接通键，电话那头她的声音软得像布：“还在外面？”

“在车库方向赶路，别开门。”他说。节奏短促，像在布置一条逃生线。“把窗缝用胶带封好，灯关一半，留一条缝通气。有人敲门先别开——等我回音。”

苏雅又问了两句这儿那儿的细节，声音里有担心但也有相信。林舟把话说得稳：“别乱跑，电源关好，听到异常就敲三下窗户我会听见。”他说完，把电话收回口袋，手指在内兜摸过玉佩，感到一股熟悉的余温像回签。

他朝车库方向收了收肩带，背包里剩下几包压缩饼干、两瓶水和那几颗布着灰的晶核。巷口的空气里有烧焦塑料的味道，街灯像油灯，一半昏暗。临近车库的坡道上，有人影在翻找。两个瘦小的青年正用撬棍敲着一辆面包车的车门，嘴里低声嘟囔着计划和恐惧。

“别动那辆车。”林舟靠近一步，手指摸到腰间包里那柄包着布的斧柄。那两个青年回头，慌得像两只被拣到光线的小兽。为首的青年瞅了眼他，又瞅了移动的货物，硬着声音：“兄弟，外面乱，大家都抢。我这儿只是想找点能吃的。”

“先帮一楼的老头。”林舟直盯着他，像把一把秩序的尺子按在人心上。“谁先需要，谁先拿。别成群结队去抢。”

青年犹豫。他们本就不大有勇气。这种判决像条真实的尺度，比谁更狠更快更能留命。最终他们退到角落，继续轻手轻脚地撬门。林舟把一包压缩饼干扔给那两个青年：“给老人留一包。记住规则。”

青年接过饼干，手抖得厉害，眼里是羞愧混着感恩。林舟转身。夜色里，他把路线在脑中又过了一遍：车库入口——右侧通水渠的台阶——地下坡道——地下第二层弯——父母最后可能被困的老奥拓旁。每一步都想好了应对：遇到群体先绕行、遇到变异先用声音吸引再打击、若发现被困先评估支撑结构再动工具。

车库铁门半闭着，钢板边缘锈成浅橘。风从缝隙里挤进来，带着机油和被压碎塑料的酸。林舟踮着脚步走进入口，眼睛在昏暗里快速适配：轮胎的轮廓、鞋底的碎玻璃、墙边散乱的报纸。地下的空气比地面闷，像被沉重的手掌按着。远处传来金属摩擦声，夹带不规则的呻吟。

他绕过一排被烧黑的旧车，发现一只变异鼠伏在车轮旁，眼睛像小煤球在雾气里反光。鼠身龟裂的皮毛上有黏稠的液体。那东西嗅到他，蠕动着起身，向他扑来。林舟脚下一斜，身体像条鱼一样滑出攻击线，用布包着的斧柄出手。斧柄砸在变异鼠头骨上，发出闷响，黑色液体迸溅。他弯腰把鼠翻开，胸腔里滚出一颗小小的蓝色晶核，表面有细密的脉纹。

他掏出细布袋，把晶核扣在布里，直觉告诉他不要马上吞下——刚才那种直接吸收会让他短时间内崩得厉害。用过几次，他学到控制的必要。伤口还在隐隐痛，他用随身的干纱布把脚踝绑了两圈，动作干练。绑带磨出一道白线，他咬着牙，尽量把眩晕压回到腿部的节奏里。

更远处传来破铜烂铁的声音，像一辆车被缓缓拖动。林舟贴着车身走，脚步像猫。眼前一辆老奥拓的车门被半掀，下面有血色的拖痕。车旁的空隙里，掉落着一张熟悉的购物小票——上面印着他们家的小区名和他母亲填的购物清单，笔迹扭曲但仍可辨。那一瞬，他的喉结一紧，手心的温度被提速。

“有人吗？”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往车里探。声音被钢板吞进深处，回音像被折叠过两次。片刻后，车座下传来沙哑的回应：“舟？是你吗……”声音里有他母亲的发颤，有父亲的低声咳。

他蹲下，从车门下的缝隙里看到爸爸的手臂被压在方向盘下，手指微微发白，指甲边还有点黑泥。旁边的车座被一堆散发刺鼻气味的碎玻璃和金属片压着，像帽子压住别人家的头。他咬住牙，把肩膀顶在车门上，努力判断支撑点：车门受力点在后轮轴附近，顶起整车需要支柱。周围没有工具，只有一根锈旧的撬棍和几块碎石。

“别乱动，”他对车里喊，“你们说话，保持清醒。告诉我现在疼在哪儿？”

母亲的声音指向方向盘下方，断断续续：“左腿……压着……气喘。”父亲喉咙里发出低吼，“舟，小心——”

“我去找支点。”林舟把视线扫向不远的堆放区，发现一根粗铁梁半埋在废轮胎下。他把背包放下，双手扒住那根铁梁，抬起时整个肩胛像被千斤石压了一下。他踉跄一两步，把铁梁楔到车底靠近车轴的空隙，尽力卡住。汗顺着发际滴到眼角，咸得刺痛。

铁梁打了个不稳的弧，车体有一阵微响，父亲在里面咒了一句。林舟再找两块木板和砖头，摆成支撑三角，最后用力一顶。车轮一阵轻轻的弹性响，方向盘那边露出一条缝隙，手掌能伸进去的空间多了些。父亲喘着气，小声数着节拍：“一、二、三——拔！”

他配合父亲的节拍把肩膀顶住，脚下发出摩擦。他感觉自己的膝盖像灌了沙，但没有放松。缝隙慢慢扩大，父亲的腿一阵抽动，疼得皱起眉头。他顺势伸手，摸到父亲的小腿，按住伤口，试图稳住脱困的节奏。

“舟，把我手放上那个铁梁边。”父亲声音低而有力，像个老兵下命令。“慢慢顶，别猛。先稳住我的膝盖。”

他照做，手掌隔着布料感到父亲皮肤的热度，一圈又一圈。他能听见母亲的啜泣压在嗓子里，但更多是屏住的呼吸。最后一段，父亲用牙咬住嘴唇，配合他把身体用力一扭，车体发出一记像旧木家具断裂的呻吟，金属边沿弹开一小条。父亲被抬出车门，倒在地上，筋骨发出不和谐的声响。母亲挪动过来，抱住父亲的肩膀，两人像两只落地的鸟，喘着粗气。

林舟把随身的酒精棉和绷带递过去，父亲笨拙地抹了抹额头，说：“你总是来晚一步。”声音里有笑，有泪，也有解脱。

“别胡说。”林舟声音干涩，却笑着，手在父亲腿上的按压里穿插着检查：“伤口不深，暂时包扎一下。你们能走吗？慢点儿，别急。”

母亲颤抖着说：“能，能走。那孩子呢？你路上小心。”她的眼睛又湿了，一半是担心，一半是责怪——像把几天的恐惧都转给了他。

他把父亲扶起来，父亲一瘸一拐，母亲搀扶着。外面远处有断断续续的喊叫声，但此刻的光景像圈住了时间。林舟把背包里剩下的水递给他们，又把晶核揣进暗格里，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别在这里久留，红雾会更密。

“你们先回顶楼。”他说，“我去把车库门口的情况再踩一遍，然后我们就走。”父亲用手臂搭着他的肩，力道比病痛时更有重量：“你别再往外跑了，小子，别逞能。”

林舟看着父母的眼神里有太多未说的话。他点了点头，接过父亲紧握的那只老旧怀表，表盘裂了一条缝，秒针却还在喘着走。外头风吹过铁梁的响声像是给他下了个钟表式的限定：在天黑之前，把能带走的都带走，把能守住的都守住。

他把背包稳好，压下胸口涌起的疲惫。苏雅的笑容还在手机里，像标记。他蹲下在父亲面前，声音低而急：“坐好，他们先回去，别逛，别惹事。到了顶楼我会亲自把门锁好。”

父母点头，母亲把一条薄围巾塞进林舟手里，像是把家的味道绑住。林舟站起来，脊背像针一样直。他清了清嗓子，说了三句话，像是把今天的计划盖章："先撤——再集合——今晚守好。"

他抬头望向车库深处，那里黑影还在移动。脚步再次落下。章节在他把背包拉紧，把那颗蓝晶核按在胸口的暗格里，向更深的坡道走去时收尾：夜还长，但救援的节拍已经有了人声的共鸣。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