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的铁门半掩着,里面堆着断轴的自行车和一辆被烧得只剩车架的老奥拓。风从裂缝里吹进来,带着机油和旧电池发酸的味道。林舟把背包揽紧一侧,脚踩过散落的碎玻璃,鞋底吱出干涩的声音。他绕过被翻过的工具箱,朝楼下那片人流集中的方向走去——自来水井口、临时取水点,总有人在那里排队。
越靠近,空气里的焦躁越浓。塑料桶撞击地面的声响、争吵、孩子干涩的哭声交织成杂音。一个女人的尖声盖过了其他声音:“别挤,排队!再挤我就报警——谁能报警啊!”她的声音像紧绷的皮筋,随时可能断裂。
他在人群边缘站定,扫视一圈:有人抱着婴儿,脸色灰白;有年轻汉子手里提着两袋泡面,眼神游移;还有几个人按着肌肉的节律搬着水桶。林舟眼角余光落在一个熟悉的背影上——王磊,前公司那张总是会在饭点抢最后一盒鸡腿的脸,此刻穿着被汗水浸得发暗的运动衫,手臂往前一伸,就把一串刚从水龙头里灌满的矿泉水从一个老人的桶里拽了出来。
“喂,你干什么!”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伸手想拽回几瓶,嘴角抖成线条,“这水是排队的,排队——”
王磊扬眉,嘴里带着早已练就的刷子:“谁先到谁先得,谁管你们这套道德经。别站这儿说教,走两步我让你知道。”他推了一把,老人的身体撞到一旁的塑料桶,桶里水溅出一道弧形,溅到地上的灰烬里。
林舟没有立刻上前。胸口的节拍像节拍器提示他等待最短的窗口。那股速度感又从体内涌来,不像惊吓,更像一条精确的线路被点亮。他眼皮后面有轻微的眩晕,但被压得收紧;耳膜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
“王磊。”他开口,声音平得像放在桌上的玻璃杯,清澈而冷静。
王磊回头,脸上一瞬的认出变成了不屑:“你也想抢?林舟?别装大哥了,别以为以前谁都欠你。”
“别做傻事。”林舟抬手指点那堆水,“给孩子和老人先。”
王磊嗤笑,往前一步,手一伸又去抓第三箱瓶装水。人群里的紧张像被拉长,像要被点燃的火药。有人开始握紧拳头,目光在林舟和王磊之间来回跳。
他不再多说。脚下一动,身体像被抽走的弓弦一松一弹,速度在瞬间拉开层次:用时短、距离小、精准高。侧身一闪,像有人在他身边划出一道残影,手已伸向王磊手腕,动作像解绳索那样干脆——扣住、翻转、收紧。王磊被一个看不见的力道拽了个踉跄,手里那箱水“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塑料瓶相互撞击,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把那两瓶给我。”林舟捏着被夺回的矿泉水,语气不大,但像钢。人群里有个孩子愣住,眼睛瞪得很圆,嘴巴半开。
王磊挣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被忽然拉到日光下的腐布:“你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凭什么你能推老人?”林舟贴近了两步,手里那两瓶水像石头一样冷。他没有放软,手腕一翻,把王磊的臂膀往后一压,直接把他的肩关节往外顶了半寸的疼。王磊咬牙,退了两步,声音里带上了慌张:“别——别动手,你会后悔的——”
“别抢人。”林舟的声音里有种他很少动用的厉厉,“再抢人,我打断你手。”短句。像刀口。围观的人悄声一震,气氛被硬生生压过去一半。
有人在后排小声说:“林舟?那不是我们公司那个——”“别惹他,这人不是好惹的。”低语像连锁,迅速把王磊的气焰抽出一截。王磊的脸色变了,他看着那两瓶水,又看向人群,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演只会换来更多的蔑视。
他猛拽了半袋压缩饼干,硬塞到怀里,眼睛发红,“这是我的!我需要吃的!有本事别拦我——”
林舟伸手一勾,像把悬在耳边的线割断。半袋饼干落回地面,被踩得散开一半。林舟没多说话,把两瓶水和折断的半袋饼干往怀里一揽,动作流畅,像把战利品收进了权责的口袋。他转身,把一瓶递给旁边哭哭啼啼的小孩,另一瓶塞到老人的手里,老人的指节在光下发白却又颤着抓住瓶身。
“拿够了就走。”林舟盯着王磊,“记住——抢人的下场是被别人打断。”
王磊咒骂了几句,嘴里像吐出碎石,然后低头退到一边,人群的目光开始分给林舟赞许和畏惧。有人拍着胸脯小声说:“跟着这人混,稳。”更多人则在窃窃私语,声音有敬畏也有试探。
林舟把剩下的食物和水用布包好,动作像把刚才的暴力包成一个礼物。他没有留恋王磊的表情,只把目光放回到那些真正需要的人身上。一个小孩抬起脸,嘴唇干裂到发白:“叔叔,你怎么这么快?”
“跑步训练。”他耸肩,笑里没有轻率,“装作赶地铁练的。”孩子瘪了瘪嘴,半信半疑地接过水,像接收某种新的规则——先到先得之外,还有能保护弱者的人。
王磊在人群后缩成一堆,嘴里还在骂,但没人敢上去帮他。几个年轻人把他拉远,像把不祥的东西隔离出去。那一刻,林舟在众人眼里不仅是带来食物的陌生人,更像把界限划清的执法者。有人拍着他的肩膀,低声说:“林哥,干得漂亮。”
他收下一句赞许,没有笑。手心里还沾着水瓶的冷意,鼻腔里残留着塑料和人群的汗味。警觉像一根弦一直拉着——有人会记仇,也有人会因此靠拢。好处和风险同时存在,是他必须算清的账。
“别到处说是我。”他又补了一句,对着那几个看向他的居民,“告诉他们这是临时规则:得先帮脆弱的那拨。明白吗?”
老人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低低的却有力:“我们记住了。谢谢你,小伙子。”掌声轻微,但是真诚。
林舟把空瓶和被踩蔽的饼干收进背包一角,找了个背阴的墙面坐下,膝盖处的旧伤又有一阵隐痛。他用随身的酒精棉擦了擦被抓花的手,动作熟练。有人在附近摆弄一个旧收音机,胡乱调频,断续的军方频段像远处的信号桅,断断续续地带来广播员的沙哑声。
“你刚才那招……”一个年轻人凑过来,眼里闪着问题和崇拜,“真是闪身扣手?我以为只在动作片里才有。”
林舟耸耸肩,把那点能力说得像平常事:“练习。”话不多。他不想把太多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今晚的事已经足够让人记住他的名字。
夜色把水井口的人影拉长。林舟站起身,整理好背包,准备沿着原定的路线继续向车库那边赶。孩子们开始互相分配着那几包饼干,老人们用水瓶轻轻碰杯,像做了一个小小的仪式。人群的目光在他背影上多停了一秒,随后归于日常的忙碌。
他离开时,王磊在角落里吐出最后一句诅咒,声音苍白低弱。林舟没有回头。他知道,留下一点震慑比杀伤更有用:规则和后果,人们会记住。脚步再次踏上湿冷的石板,向车库那条布满焦油斑点的坡道走去,巷子里还残留着刚才被踩踏的气味——湿土、塑料和淡淡的悲伤。他的肩膀更稳,速度未曾降低,但心里在盘算接下来要找的人和要做的事,像把一张地图一点点拼起来。章节在他消失在巷口的雾影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