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街道像被剥了皮，露出骨架——钢筋裸露，招牌被烧出卷曲的花纹，橱窗里玻璃碎成锋利的雪。林舟把背包背得更紧，肩带在锁骨上磨出一圈热痕。风里混着血腥和汽油味，像两只手在他脸上来回摸索。脚下的碎砖发出碎裂声，像小型的惊呼。

他没立刻去找父母。先是绕着可能安全的线路摸过去，先把能见度低的路段侦查一遍：侧巷、窨井盖、废弃车厢后。每经过一个转角，他都把视线压低到两米内，耳朵贴紧空气。街角有两只猫形的东西在翻食一具尸体，肋骨被暴露的白，肉里有深紫色的斑，汁液在雾里冒着暗光。那一刻，林舟眼睛一阵发热，鼻子里呛出苦涩，胃里像被挤了一拳，他咬进压缩饼干，干嚼了三下，像在拼命把头脑拉回步幅和节奏里。

手机在胸口震了一下。是未接来电——父母的号码。屏幕上还留着最后一条语音，只有短短几秒，像匆匆掐断的线。林舟按下播放，声音是熟悉到刺骨的：“舟，我们……地下车库，门别随便开——”末尾是一阵杂音，像是金属撞击的回声，紧接着是母亲压低的喘息。有一句话被风吞掉，他听成了“等你”，也可能只是记忆在填空。话停在半截，像被掐住的咽喉。

眼泪没冲出来，只在眼眶里发烫。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手指在布面上蹭了下又蹭——那动作像整理一件旧衣裳，试图把自己装回能动的样子。

废墟里有人的声音。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坐在一辆翻倒的摩托旁，双手抱着腿，眼神透出野性的惊恐。他看见林舟，叫了起来：“兄弟……有水吗？给点水吧，给点儿——”声音像是被掏空的鼓。

林舟把背包一口打开，掏出一瓶水和两包压缩饼干，递过去。男人接过时颤着手，像拿到救命的符箓，几乎哽咽：“真的给我？我家孩子还在七层，我——我走不动了。”他抬头，眼里是求生的光又带着不敢期待的灰。

“别跟着我走。”林舟把话说得干脆，“你先把路口守住。有人合适就喊人。我得过去看看一处可能还有活人。”他把地图上的大致方向比了比，像给一条航线下达命令。男人点头，嘴唇颤成两条细线。

他说完就走。每向前一步，空气里的压迫就更厚。远处，有东西在啃骨头的声音，短促却有节奏，像在打鼓。林舟绕过一个掉翻的公交站台，站台下面是一片半烂的纸箱，纸箱里胡乱堆着几本泡湿的书和一个塑料盒，盒里有个破碎的电子表还在滴答。他蹲下看了一眼，拇指顺手弹开表盖，里面露出一颗被拍碎的小晶核，蓝得不真实，像是夜里掉进了杯水的蓝莓。

他本能地伸手去捡，指尖刚碰到那颗晶核，耳边就像有人拍了一下鼓——身体里涌出一股轻微的电压感。林舟抽出手，手心有一阵发麻。他把晶核放在掌心，微光沿着指纹流动。不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但路边这颗的状态看起来更完整。

他又往前走两步，脚下一阵急促的沙响。窄巷里钻出一只变异鼠，体型比正常大出三倍，背脊嶙峋，嘴角挂着干涸的血痕，爪子像小锯齿。它盯上了林舟脚踝，迅速弹上来，尖牙在破旧的帆布靴上划出一道火星。林舟一脚踢开，但鼠像有弹簧，爪子一勾，利爪划破了他右脚踝的皮肤，疼得他一个踉跄，血从靴口渗出。

他本能地把手按到伤口上，热液顺着指缝淌出，疼得牙齿发紧。血里混合着尘土和某种腥味，像把他扯回到记忆里那场失败的夜晚。胃里又起翻涌，头顶一阵眩晕。他靠在一堆散落的广告牌上，双手按着踝关节，呼吸像被钳住。

这时，掌心的那个晶核在包里轻轻震动，像有脉搏。林舟下意识把手伸回包，掏出那颗蓝色的小球。它比他拿过的其它晶核要温暖一点，表面有细小的发光纹路。他没有时间再犹豫，只想止血和走动。他把晶核扳开露出的那面贴在伤口上，像贴膏药那样——不是塞进体内，也不是吞下去。

接触的瞬间，一股细密的热流像毛细血管里的河水反向涌动。伤口像被微小的针线一针一针缝合，血液流速被压住，疼痛被抽走一半。他能感觉到组织在重连，皮下的触感由粗糙变得柔软，再到一种恰到好处的张力。晶核在掌心微微发光，温度像手掌包着的太阳。

“什么玩意……”他声音低到像自言自语。膝盖的力道恢复，站稳的感觉又回来了。手指松开，血液只剩下一点点暗红的痕。那种愈合的速度，超过了他任何一次包扎后的恢复感。更奇怪的是，疼痛并非一下消失，而是退得有秩序，像潮水按轨道退去，留下一圈冷静。

他把晶核收进细布袋，摸了摸脚踝，发现脚踝处的新皮肤带着一点光泽，伤口边的肉还温，但不再向外渗血。呼吸慢慢平稳。林舟靠在墙上，脸上第一次露出没有惊恐的笑。那笑很短，但像梳子把头发梳直。

“你没事吧？”那瘦男人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舟的脚踝，眼里带着惊讶，“你把它抓住了？”

林舟摇头，把布袋交给对方：“带着它，别让别人碰。”语气里有命令的重量。他看着男人又看了一眼碎裂的电子表和跑失的时间。然后把剩下的压缩饼干掏出来，递给那人一包：“吃了再回去守住出口。别群聚。”

男人接过饼干，像接了条命，“你要去哪？”他喉结滚动。

“车库。”林舟答得简短，“你守住这儿，别动。”

他收拾好包，脚步比来时更稳。这次的伤让他意识到一件事：晶核不仅能给他短暂的力量提升，还有可能在受伤时直接促进组织的快速修复。若是这样，晶核的用途就远超过补充体力的道具，而是可当作一种随身的救命符。

路上，他反复回想接触晶核的感觉：微热、脉动、像是把某种电流导入肉里。这不是医药的止血，也不是单纯的消毒；更像是把能量重新安排到细胞层面。念头一闪而过，他又想到苏雅，想到顶楼那群还在睡纸板的人。若能把这种东西用得当，至少能把更多人从破裂的边缘拉回来。

街头的远处，有几个人在焦躁地叫着方向、计时。林舟加速脚步，目标更明确：先找到父母可能的最后位置，再回来组建防线。每走一步，他都把掌心里那颗蓝色晶核按得更紧。光在掌心里沉着，像一枚尚未燃尽的火种。章节在他穿过一道被扯坏的广告帆幕后，抬起头瞄准远处仓库闪烁的铁门，决定直奔车库，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