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南山，月隔西窗

暮色四合时，宋亚轩站在南山别院的雕花回廊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那枚素银镯子。镯子是马嘉祺去年生辰送的，内侧刻着极小的“轩”字，被他日日戴着，磨得愈发温润，却也像一道无形的镣铐，锁住了他眼底所有的光亮。

“少爷，马家那边派人来了，在前厅等候。”管家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谨慎，打断了他的怔忡。

宋亚轩点点头，拢了拢身上的月白锦袍，缓步走向前厅。廊外的桂花开得正盛，甜腻的香气漫溢在空气中，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前厅里，马家的管事正端坐在椅上，神色严肃，见他进来，起身行了一礼，语气公事公办：“宋少爷，我家老爷让我转告您，前日您与我家公子在渡口相见之事，已被两家长辈知晓。从今往后，还请宋少爷自重，莫要再与我家公子私相往来，以免伤了两家和气。”

字字句句，像冰锥般扎进宋亚轩的心里。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宋家和马家，是这金陵城里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世代联姻，利益纠葛盘根错节。可偏偏，他宋亚轩心悦的，是马家这一代唯一的嫡子，马嘉祺。

这桩不该有的情愫，从三年前那一场意外的相遇便开始了。彼时他贪玩，偷偷溜出府去逛上元灯会，却不慎在人潮中与仆从走散，还险些被慌乱的马车撞倒。是马嘉祺及时出现，将他拉到一旁，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瞬间撞进了他的心湖，漾开层层涟漪。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救了他的少年，便是马家公子马嘉祺。此后，借着家族间的往来，他们见面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马嘉祺温润如玉，才华横溢，会陪他在书房看书，会带他去城外的山涧捉鱼，会在他受委屈时，悄悄递上一块甜糕，轻声安慰。而他的活泼灵动，也像一束光，照亮了马嘉祺被家族规矩束缚的沉闷生活。

情愫在一次次相处中悄然滋生，他们瞒着所有人，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分享着属于彼此的秘密与欢喜。马嘉祺会在深夜翻墙进入宋家别院，只为给他送一本他心心念念的孤本诗集；他会在马嘉祺参加科举考试时，偷偷在考场外等候，递上一瓶亲手泡的凉茶。他们曾在月下立誓，要一生一世相守，哪怕前路坎坷，也绝不放手。

可他们终究低估了家族的力量，也高估了自己的反抗能力。宋家和马家虽有联姻之好，却也在生意场上明争暗斗，势同水火。两家长辈早已为他们各自选定了联姻对象，那些精心挑选的名门闺秀，才是他们眼中最合适的家族继承人配偶。他们之间的感情，在家族利益面前，不过是一段不合时宜的孽缘，是必须被掐灭的火苗。

“我知道了。”宋亚轩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抬头看向马家管事，眼底是掩不住的落寞，“烦请转告马老爷，我会遵守规矩，不再与马公子相见。”

管事应声离去，前厅里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宋亚轩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周身被浓稠的悲伤包裹。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腕间的银镯硌得他皮肤生疼，就像马嘉祺刻在他心上的痕迹，清晰而深刻，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

几日后，宋家便传来消息，宋亚轩将与苏州沈家的小姐联姻，婚期定在三个月后。消息传开时，马嘉祺正在书房练字，笔尖猛地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大片黑斑，如同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

他疯了似的想要去找宋亚轩，却被父亲派人死死拦在府中。“嘉祺，你是马家的未来，绝不能因儿女情长毁了家族的前程！”父亲的话语严厉，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宋亚轩已经答应联姻，你也该断了念想，安心筹备与林家小姐的婚事。”

马嘉祺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心如刀绞。他不信宋亚轩会就这样放弃，他们明明说好了要一起反抗，要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他开始绝食，以此反抗父亲的决定，可换来的，却是宋亚轩即将大婚的消息越来越清晰，以及父亲越来越强硬的态度。

就在马嘉祺近乎绝望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宋亚轩写来的信。信是通过一个心腹仆从悄悄送来的，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小小的“轩”字印记。马嘉祺颤抖着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是宋亚轩熟悉的字迹，却写满了令人心碎的话语：

“嘉祺吾爱，见字如面。想来你已听闻我即将大婚之事，勿念，勿怪。家族恩重，我无法背弃，亦不能因一己之私，让两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你我缘分已尽，往后各自安好，切勿再为我耗费心神，安心筹备你的婚事，莫要辜负家人的期望。忘了我吧，就当我们从未相识。珍重。”

信纸的边缘，还残留着几滴干涸的泪痕，像是宋亚轩写下这些话时，曾无声落泪。马嘉祺紧紧攥着信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泪终究忍不住夺眶而出，砸在信纸上，晕开了那些冰冷的字迹。他知道，宋亚轩写下这些话时，心里一定比他更痛。他们都身不由己，在家族的洪流中，只能被裹挟着向前，无力反抗。

宋亚轩大婚那日，金陵城张灯结彩，宋家府邸更是热闹非凡，宾客盈门。宋亚轩穿着大红的喜服，头戴金冠，面容俊美，却没有一丝新郎该有的喜悦，眼底是化不开的死寂。他按照礼仪，一步步完成着婚礼的流程，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提线木偶，机械而麻木。

而此刻的马家府邸，却是一片肃穆。马嘉祺站在自己的书房里，望着窗外宋府方向传来的喜庆鼓乐声，手中握着那枚本该送给宋亚轩的玉佩。玉佩是他亲自挑选的，上面雕刻着并蒂莲，寓意着永结同心，可如今，却只能被他藏在袖中，成为一段无法言说的秘密。

他终究还是没能去见宋亚轩最后一面，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知道，只要再见到那张脸，他所有的伪装都会土崩瓦解，所有的理智都会被情感吞噬。与其让彼此更痛，不如就此别过，让这段感情尘封在岁月里。

婚后的日子，宋亚轩过得如同行尸走肉。他对那位沈家小姐相敬如宾，却始终无法敞开心扉。他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望着南山的方向，那里曾是他和马嘉祺最常去的地方，有着他们太多美好的回忆。腕间的银镯，他依旧日日戴着，只是再也不会轻易触碰，仿佛那是一道禁忌，一碰就会痛彻心扉。

马嘉祺也如约迎娶了林家小姐，成了人人称赞的贤夫。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家族生意中，变得愈发沉稳内敛，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他再也没有去过南山，再也没有提起过宋亚轩的名字，仿佛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真的被他彻底遗忘。

一年后，金陵城遭遇大旱，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宋家和马家联手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在赈灾现场，宋亚轩与马嘉祺终于再次相遇。

彼时，宋亚轩正忙着给灾民分发粮食，额头上布满了汗珠，衣衫也被汗水浸湿。马嘉祺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眼神复杂。时隔一年，他们都变了许多，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沧桑。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思念，有遗憾，有无奈，却唯独没有了当初的炽热与冲动。

“宋少爷，多日不见，别来无恙。”马嘉祺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疏离而客气，像是在问候一个普通的熟人。

“马少爷，安好。”宋亚轩也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分发粮食，声音平静无波。

简单的问候过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他们站在同一片天地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再也无法靠近。

赈灾结束后，宋亚轩回到府中，卸下一身疲惫，坐在梳妆台前。他取下腕间的银镯，细细擦拭着上面的灰尘。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他眼底深藏的悲伤。他知道，他们之间，就像这银镯上的刻痕，虽然深刻，却终究只能成为过往。

而马嘉祺回到府中，独自走到书房，从抽屉里取出那封宋亚轩写给他的信，还有那枚雕刻着并蒂莲的玉佩。他将信和玉佩紧紧抱在怀里，身体微微颤抖。窗外的月光皎洁，却照不进他早已冰封的心房。

南山依旧，桂花香每年都会如期而至，只是那个曾陪他一起在南山下赏桂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曾相爱一场，却终究因为家族的束缚，无法相守。这段感情，就像一场短暂的梦，梦醒之后，只剩下无尽的遗憾和思念，在岁月的长河中，缓缓流淌，直到永远。

或许，在另一个没有家族纷争、没有利益纠葛的世界里，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相爱，携手一生。可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他们只能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各自安好，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祝福，静静思念，直至生命的尽头。

雾锁南山，隔断了相见的路；月隔西窗，照亮了无尽的愁。相爱不能相守，大抵是这世间最痛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