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够了之后,我又被拖拽着扔回了笼子里。
许长勇这次下手特别狠,我的左眼肿得像颗熟透的桃子,完全睁不开,鼻血沿着嘴角蜿蜒而下,黏糊糊地挂在下巴上。
抬手想抹掉鼻血时,手腕传来一阵刺痛是刚才挣扎时被皮带扣刮出的一道伤口。
我的视线第一时间看向我哥那边的笼子。
他没有抬头看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像摔碎后无人收拾的玻璃碎片,散发着冷而钝的光芒。
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塌塌地靠在铁笼的角落里,连指尖都没有动一下。
“哥……”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他只是掀了掀眼皮,瞥了我一眼,嘴角立刻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然后猛地把头偏过去,连多余的目光都不肯再给我。
我的心跳突然变得又重又快,嗓子干得像要冒烟。嘴张了又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笼子里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盯着他缩在角落的轮廓发愣。
我抬手抓了抓面前的铁栏杆,指节磕在冰冷的铁上,发出细碎的响动。
他还是没抬头,好像我只是笼外一缕无关紧要的风。
“哥……你为什么不看我?”我又开口,声音里的颤抖藏都藏不住。
被许长勇打得再疼,我都没掉过一滴眼泪。可我哥的不理不睬,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心,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用肩膀轻轻顶了顶铁栏杆,声音闷在喉咙里:“哥,你说话啊。”
他依旧纹丝不动,连呼吸都轻得像要消失在空气里。
我忽然明白了——哥一定是嫌我脏了。也对,我本来就是一块被人用过七八次的抹布,又脏又恶心。
熬到疗养院的第47天,也是我的生日。我蹲在笼子里,没什么精神,只盯着地上一只蚂蚁看。
它正费力地拖着半粒米饭往墙角搬,触须碰着地面,一步都没停。
忽然,对面传来“叩叩”两声轻响,是哥哥在敲铁栏杆。“多余。”
他叫了我一声,声音不高。
我立即抬头看向他那边的笼子,在昏沉的光线里,他居然冲我笑了一下,这几十天里头一次。
我赶紧凑到栏杆边,他往左右瞥了眼,才压低声音,指尖在铁栏上轻轻敲着:“生日快乐。”
我的喉咙瞬间发紧,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原来他还记得。
还没等我缓过神,对面的他忽然从笼子里伸出手——铁栏杆间距很窄。
他的手指费力地在栏杆间撑开、延伸,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尖几乎要碰到我的手。
我赶紧把胳膊伸过去,掌心朝上,终于,我们的指尖轻轻碰在了一起,带着点微凉的温度。
我哥飞快地在我掌心划了一下,随即迅速把手缩了回去。
我低头一看,掌心里静静躺着一颗皱巴巴的薄荷糖,糖纸都被揉得发毛。
“生日礼物。”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立刻攥紧手心,把糖牢牢护在掌心里,喉咙里又酸又涩,像堵着团湿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可对面笼子里的我哥已经转了身,背对着我慢慢坐下,肩膀绷得有些紧,连背影都透着股温柔。
我盯着掌心的糖看了好久,直到指节攥得发麻,才敢轻轻剥开一点糖纸,闻到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薄荷香。
哥哥忽然像是自语,声音冷得发沉:“那个浑蛋,今天我就送他下黄泉地狱。”
这话像块带刺的冰,我听不懂。
他话音落下,铁笼里的死寂比之前更重,连空气都像凝住了。
我望着他绷得发颤的背脊,肩胛骨凸起如冷硬的山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硌着,堵得发慌,连呼吸都要放轻些。
我盯着他后颈那截发白的皮肤,笼子里的空气又闷又潮,混着铁锈味和霉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还没等我出声,我哥忽然轻轻动了一下肩膀,像是卸下了什么似的,慢慢放松下来。
他没转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睡吧。”
我愣了愣,心里那块硌人的东西却没散,只是沉沉地压着,让我胸口闷得难受。
我蹲下身子,靠在铁栏边,盯着他那边笼子里黑乎乎的一角,眼皮沉得快睁不开。
朦胧间,好像听见他轻轻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
白天,许长勇把我们聚到槐树下,站在石台上捧着破喇叭,唾沫星子裹着虚伪的演讲词四处飞溅。
台下的人都像被抽了脊梁骨,软塌塌地杵着,连风掠过树叶的声响都比他的话更有分量。
我和哥哥并肩站着,他忽然伸出小拇指,轻轻勾住我的。
侧脸转过来时,嘴唇颤得像被风吹皱的叶尖,极轻的一声“我爱你”飘进耳朵,下一秒手指就松开了。
我还没回过神,他已经快步冲了上去。
生锈的刀片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瞬间,阳光在刃口晃了一下。
手腕翻转的弧度利落得惊人,刀片抵住许长勇脖子的刹那,松垮的皮肉就被割开——血像爆掉的水管般喷出来,溅在我哥脸上,他连眼皮都没眨,只盯着那截不断抽搐的脖子。
尖叫炸开的瞬间,人群成了惊散的蜂群,推搡着往四周逃。
我哥站在原地,刀片滴着血,神情平静。
许长勇捂着脖子往后踉跄,栽倒在地时抽搐了几下,很快就不动了。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是白茫茫的一片。看守冲上来的脚步声像重锤砸在心上。
他们按住我哥的肩膀,拳头往他脸上、身上砸,闷响混着骨头碰撞的声音传过来。
另几个人攥着我的胳膊,拳头雨点般落在背上,我挣扎着喊“别打我哥,求你们了”。
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泪砸在地上,碎成细小的水花。
膝盖在泥地里蹭出红痕时,我终于爬到我哥身边。他侧躺着,脸上的血混着尘土成了暗褐色。
眼皮微微颤动,嘴唇泛着青白色,胸膛起伏得像风中快要熄灭的烛火。
我把耳朵贴在他心口,那点心跳又轻又慢,像悬在丝线上的铃铛。“哥……”喉咙发紧的瞬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掀了掀眼皮,眼神里的冰似的冷意融了点,嘴唇动了动。我拼命点头,眼泪落在他干裂的脸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他想抬手,最终只动了动手指,重新勾住了我的小拇指。周围的人还围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我哥的嗓子里忽然溢出一点声响,像笑,又像叹气。
下一秒,他的手松了,眼皮彻底合上,整个人慢慢沉下去,像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落进水里。
手指慢慢松开我的小指,我慌得赶紧去握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指已经凉了。
周围的人还在看着,我用袖子擦他脸上的血,擦着擦着眼泪就砸在他脸上。
我想把他抱起来,却发现他的身体比我想象中重得多。哥哥就这么躺着,像睡着了一样,只是脸色越来越白,嘴唇泛着青紫。
我亲吻他,嘴唇刚碰到他冰凉的额头,一股咸涩的味道涌进嘴里。
是血,混着他脸上未干的血迹,还有我的眼泪。
我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