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

再次见到周野，他蹲在臭气熏天的垃圾桶旁边，手指紧紧攥着半块已经发硬的馒头。

听见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他像受惊的小兽一般，慌忙将馒头藏到身后，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仓皇。

我停下脚步，注视着他。额前凌乱的碎发半遮住他的眼睛，瘦削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想把自己藏进空气中。

我缓缓蹲下，与他平视，他却迅速扭过脸去，躲避我的目光，往后缩了缩，后背抵在冰凉的瓷砖墙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你吃这个会肚子疼的。”我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他，同时抬手点向他藏在身后的馒头。

周野的手指微微颤动，馒头渣簌簌地往下掉落，在地面留下细小的痕迹。

这时，远处传来看守的呵斥声，他突然用力将馒头掰成两半，一半迅速塞进嘴里大口咀嚼，另一半则攥得更紧，指缝间露出些许馒头屑。

我看着他喉结滚动，眼眶不知为何就泛红了。

他低下头，用袖子胡乱蹭着脸，再次抬起头时，表情已恢复平静，只是嘴角还残留着一点馒头碎屑。“你哥哥呢？”

他开口问，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今天轮到他做电击治疗，被关笼子了。”我尽量压低声音回答。

周野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又把那半块馒头捏得更紧了些。

忽然，他将那半块馒头塞到我手里，他掌心粗粝的茧子擦过我的手指，带来粗糙的触感。

“你吃。”他说。

我愣住了，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周野赶紧把手里剩下的半块馒头往裤兜里塞，还不忘猛的擦了把脸。

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走到我们跟前，周野站起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肩膀轻轻撞在我的手臂上。

“没偷吃吧？”其中一名保安眯着眼盯着我们问。

周野垂着头，声音闷闷地从喉咙里挤出：“没有。”

保安又瞥了我一眼，转身离开时还嘟囔着：“快回去了，别在这儿磨蹭。”

望着保安远去的背影，周野站在一旁低着头，手指紧紧抓着裤缝。远处传来几声鸟鸣，天边的云悠悠地飘过。

我咽了下口水，周野只是手指动了动。一阵轻风吹过，卷起一点灰尘。

他忽然伸手，轻轻地把我袖子上的褶皱理了理，动作温柔，手指顺着布料缓缓滑下去，在手腕处顿了顿。

我闻到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馒头的麦香。

远处铁门哐当作响，他猛地缩回手，往后退了半步，但眼睛一直盯着我。

“你想不想吃糖？”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糖纸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周野愣了一下，眼神飘忽不定地扫过我的手指。“……想。”他的声音很轻，好像稍有不慎就会被风刮走。

我把糖放在他手心，他的手掌先是张开，随后又紧紧合上。

“我偷偷告诉你，”周野突然压低声音，手指不安地在裤缝上摩挲，“拐角厕所旁边那儿有个井盖。”

他咽了下口水，眼睛飞快地瞄向保安离开的方向：“从那里往下爬能逃出去。”

周野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手指不停地抠着裤缝，指节都泛白了。

我望着他紧绷的肩膀，也压低声音问：“你试过？”

他飞快地摇头，喉结动了动：“没……我只是偶然发现的。”

这时，远处保安的皮鞋声又响了起来，我下意识地把那半块馒头塞进口袋。

周野猛地后退一步，眼神充满恐惧：“别说出去，他们会打人的。”

我看着他颤抖的手指，低声回应：“我知道。”

他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风越刮越猛，吹起他的发梢，露出一点发红的耳尖。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还留着那颗薄荷糖的丝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