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聿那份近乎“倾家荡产”的遗嘱与股权赠予协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万吨巨石,在傅氏集团内部掀起了滔天巨浪。
尽管表决权暂时委托的条款,勉强维持了集团决策层的表面运转,但将半壁江山乃至全部身家拱手让给“外人”的举动,在董事会和核心管理层眼中,无疑是不可理喻的背叛,更是极度危险的信号。质疑声从各个角落滋生蔓延,有人暗指傅承聿被私情冲昏了头脑,丧失了掌舵者应有的理智;有人忧心温书意毫无商业管理经验,未来必将动摇傅氏根基;更有野心家趁机煽风点火,集团内部人心惶惶,原本稳固的权力结构,一夜之间变得岌岌可危。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那些蛰伏多年、一直对傅氏商业帝国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敏锐地嗅到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以跨国集团盛景资本为首,几家蛰伏已久的国际资本迅速抱团,趁着傅氏内部动荡、傅承聿本人意志消沉的绝佳窗口期,发动了一场蓄谋已久的恶意收购与全面狙击。
危机,如同酝酿已久的海啸,毫无预兆地骤然降临。
对方的手段狠辣且精准,步步紧逼,招招致命。他们先是联合几家银行,突然收紧对傅氏的信贷额度,精准打击资金链最薄弱的地产板块;紧接着,在资本市场疯狂散布傅氏经营不善、即将崩盘的恐慌性消息,配合大量空头资金砸盘,导致傅氏股价连日暴跌,短短三日市值便蒸发近三成;与此同时,他们暗中挖角傅氏核心技术团队,截胡多个即将签约的重要合作项目,甚至策反了部分中层管理人员……
一个曾经坚不可摧的商业帝国,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被推到了倾覆的悬崖边缘。
傅承聿的办公室,成了这场风暴的中心。急促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几乎没有停歇的间隙;部门主管们面色凝重地进进出出,汇报着一个比一个糟糕的消息;临时紧急会议从清晨开到深夜,争论声、叹息声、焦急的劝说声交织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傅承聿身上,指望这位曾经力挽狂澜、杀伐果断的领导者,能再次拿出破局的方案,带领傅氏走出绝境。
然而,傅承聿的表现,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消极的淡然。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听着下属们语速飞快地汇报着股价暴跌、项目流失、资金告急的坏消息,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份标红预警的危机报告,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既没有像过去那样拍案而起,厉声部署反击策略,也没有流露出丝毫慌乱,只是偶尔在关键处点头,淡淡地吐出一句“知道了”,仿佛眼前这场足以毁灭他毕生心血的危机,与他毫无关系。
他像一个彻底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冷静地确认着这场风暴的规模、破坏力,以及……自己亲手选择的结局。
首席特助林舟再也按捺不住,在又一场无疾而终的紧急会议后,独自留下来,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傅总!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立刻启动最高级别的应急方案,动用所有储备资金回购股票,同时联系李氏、赵氏这些老盟友,联手进行反收购!再晚一步,傅氏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傅承聿没有回头,依旧站在落地窗前,目光投向楼下如同蝼蚁般慌乱穿梭的车流。城市的繁华在他眼中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虚影。他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储备资金能撑多久?”
“最多……一个月!”林舟咬紧牙关,艰难地吐出这个数字,“但如果股价继续这样暴跌,市场信心彻底崩塌,可能连两周都撑不到!”
“我知道了。”傅承聿的回答依旧平静,平静得让林舟心头发寒。
“傅总!”林舟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往前迈了一步,“现在不是固执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联系温小姐?”
他顿了顿,语速急切地补充道:“她现在持有傅氏百分之五十一的绝对控股权,她的态度至关重要!哪怕只是让她以最大股东的身份,发布一则稳定市场信心的声明,也能为我们争取喘息的时间!”
“不行!”
傅承聿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厉声打断了他的话。那是危机爆发以来,他第一次流露出如此鲜明、如此激烈的情绪波动,却不是为了岌岌可危的傅氏,而是为了阻止向那个唯一可能扭转局势的人求助。
林舟被他眼中的决绝震慑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傅承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只是语气里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这场危机,是我决策失误、管理不善埋下的隐患,如今爆发,理应由我独自承担所有后果。”
他拿起桌上一份关于员工安置的初步方案,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声音低沉而坚定:“不要把无关的人……卷进来。”
他口中的“无关的人”,分明指的是温书意。
他宁愿看着自己一手建立的商业帝国轰然崩塌,宁愿背负所有的骂名和债务,宁愿从此一无所有,也绝不允许自己刚刚还给她和孩子的“安宁”,被这场肮脏的商业战争再次打破。
这份决绝的守护,是他能给她的最后承诺,也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最彻底的赎罪方式。
傅承聿重新坐回办公桌后,不再理会林舟焦灼的目光,拿起钢笔,开始逐字逐句地审阅、签署文件。这些文件并非挽救公司的应急方案,而是关于破产清算的前置准备:如何最大限度地保障基层员工的遣散费和安置问题,如何剥离核心技术资产避免被竞争对手低价收购,如何偿还中小投资者的部分损失……
他像是在为自己耗尽心血搭建的城堡,准备一场体面的葬礼。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傅氏集团濒临破产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商界,很快便占据了各大财经媒体的头条,甚至登上了社交平台的热搜榜。
温书意自然也看到了。
她的工作室安静得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落地窗外是郁郁葱葱的绿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温书意却没了往日创作的心境,她坐在书桌前,指尖悬停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上面是关于傅氏危机的详细报道,配着一张傅承聿在公司楼下被记者围堵的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穿着一身褶皱的黑色西装,眼底布满了浓重的青黑,胡茬也冒出了些许,脸色憔悴得近乎苍白,却依旧挺直着背脊,面对记者的追问,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温书意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太了解傅承聿的能力了。当年他能在傅氏内斗最激烈的时候杀出重围,坐稳总裁之位;能在金融危机时力挽狂澜,让傅氏逆势扩张;以他的手腕和傅氏数十年积累的深厚根基,绝不至于在短短几天内就被逼到如此绝境。
除非……他根本没有全力抵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曾经将事业和权势视若生命的男人,那个曾经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的男人,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坐以待毙?
一个隐约的、让她心头一紧的猜测,在她心中慢慢浮现。这个猜测,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让她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泛起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第二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