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感情”四个字，像淬了极寒的冰棱，狠狠砸进傅承聿的胸腔。没有预兆，没有缓冲，径直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簇微弱到近乎透明的火苗，连灰烬都未曾留下一丝余温。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费尽心思制造偶遇，或是借着工作的名义试探靠近。那些曾被他视作“救赎契机”的交集，此刻想来竟全是不自量力的打扰。他开始刻意规避所有可能与温书意碰面的场合，傅氏集团的合作项目里，他亲手划掉了所有与温氏相关的选项；就连曾经特意绕路经过的她公司楼下的咖啡馆，如今也成了他避之不及的禁区。他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重病患者，蜷缩在自己筑起的孤城里，任由那份残酷的“诊断结果”在骨髓里蔓延、扎根。
办公室的百叶窗被拉到最开，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车流如织，霓虹初上，勾勒出这座城市最繁华的轮廓。可傅承聿就那样站在落地窗前，一站便是一整天。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指尖发麻，他才恍然回神，将烟蒂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像极了他与温书意之间，再也无法修复的裂痕。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重逢后的每一个片段。她第一次见他时，眼底翻涌的疏离与戒备；谈工作时，永远公事公办的冷静语气；他刻意制造的“苦肉计”，只换来了她一句客气的“傅总保重”；还有最后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没有感情”……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在清晰地告诉他一个事实：他的存在，于她而言，从来都不是慰藉，而是一场漫长的困扰。
他曾以为的“追妻”，是弥补过往亏欠的唯一途径；那些熬夜改出的合作方案，那些故作狼狈的示弱，那些辗转反侧后鼓起勇气的试探，都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自我感动。他沉浸在自己的忏悔里，却从未想过，她早已不需要这些迟来的弥补，她只想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安稳度日。
真正的爱，从来都不是死缠烂打地纠缠，而是在她需要自由时，毫不犹豫地放手。
真正的赎罪，也从来不是求得她的原谅来解脱自己，而是拼尽全力，让她往后的人生，真正圆满幸福。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没有锋利的刃口，却带着最磨人的力道，一寸寸切割着他的心脏。痛楚深入骨髓，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可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也在这份剧痛中悄然滋生。
他按下内线电话，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让陈律师和林顾问现在过来。”
半小时后，首席律师陈默和财务顾问林舟坐在了他的办公桌前。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文件，可傅承聿的目光掠过那些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纸张时，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芜的沉寂。
“立一份遗嘱。”他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将我名下所有个人资产，包括傅氏集团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全部赠予温书意女士，以及我们的儿子，傅念归。”
“哗”的一声，陈默手中的钢笔掉落在文件上，墨水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林舟更是惊得猛地站起身，座椅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傅总！您知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这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是傅氏的半壁江山，足以撼动整个商界的格局！这需要从长计议，不能如此草率！”
傅承聿抬手，制止了他的话。他的目光扫过眼前两位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眼底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疲惫，却又夹杂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释然。“草率？”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我欠了他们母子十年，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心上：“这不是补偿，是物归原主。”
十年前，他亲手毁掉了她的人生，夺走了她本该拥有的幸福；十年后，他能做的，便是将自己拥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还给她和他们的孩子。
他看向陈默，语气不容置喙：“遗嘱立即生效，后续的公证流程，我要最快的速度。另外，拟定一份股权委托协议，在我有生之年，这部分股份的表决权，全权委托给温书意女士行使。她想参与集团决策也好，只想安安稳稳享受分红也罢，全凭她的心意，任何人不得干涉。”
陈默和林舟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他们跟随傅承聿多年，深知他骨子里的骄傲与掌控欲，可此刻，他却心甘情愿地将自己一手建立的商业帝国，连同毕生积累的财富，双手奉上，甚至放弃了最后一丝可以“名正言顺”靠近她的理由。
这哪里是赠予，分明是一场彻底的放逐——放逐自己，成全她的自由。
安排好一切，傅承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空旷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无边的寂静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瘫坐在真皮座椅上，背脊挺了十几年的僵硬弧度，终于在此刻彻底松弛下来，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夕阳的余晖穿过落地窗，为他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轮廓，却怎么也暖不透他眼底的冰凉。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壁纸是一张模糊的偷拍照片。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公园里的梧桐树叶被阳光晒得泛黄，温书意牵着安安的小手，一步步走在铺满落叶的小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画面安静得像一幅油画。
这是他偷偷拍下的，也是他拥有的，关于“家”的唯一想象。
傅承聿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屏幕上温书意模糊的侧影，指尖的温度与屏幕的冰凉交织在一起。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砸落在冰冷的屏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将那幅温暖的画面浸得发潮。
他闭上眼，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握着一捧永远无法抓住的流沙。
书意，安安。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了。
从此以后，天高海阔，再无傅承聿这个累赘。愿你们往后余生，无风无浪，一世安然。
而他，将独自转身，走向那个早就该属于他的结局——用余生的孤寂，偿还十年前犯下的罪孽。
办公室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映照在他孤寂的身影上，明明灭灭，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第二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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