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那番不留余地的彻底拒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醒了沉浸在重逢狂喜与绝望中的傅承聿。他终于清醒地意识到，眼前的温书意，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对他心存眷恋、甚至带些依附感的柔弱女子了。她是国际顶尖的古画修复大师“S”，是拥有独立事业、强大内心和绝对话语权的独立个体。过去那种直接、甚至带着几分强制性的靠近方式，只会激起她的反感与戒备，将她推得更远。
想要靠近她，必先尊重她的世界。他必须彻底改变策略。
几天后，一份制作精美、内容详尽到近乎苛刻的合作意向书，由傅承聿的首席助理陈默，正式递交给了温书意工作室的对外专属联络邮箱。意向书的标题赫然写着：《关于傅氏集团与“S”工作室共建亚洲顶级古画修复与研究中心战略合作框架》。
这份意向书里，傅承聿抛出了足以让任何行业内人士心动的优厚条件：傅氏集团将全额出资五亿人民币，在香港核心地段购置并装修专属场地，配备全球最先进的古画修复设备与恒温恒湿存储系统；利用傅氏遍布全球的商业与人脉资源网络，为“S”工作室独家搜寻、对接需要修复的珍贵古画资源，涵盖私人收藏、博物馆委托等多个渠道；同时全权负责项目的商业运营、品牌推广与市场对接，承担所有运营成本。而“S”工作室，仅需提供核心修复技术、专业人才支持，即可获得项目净利润的六成分成，且拥有对所有修复项目的最终技术决策权。
这几乎是一份将巨额利润拱手相让、只为换取合作机会的“不平等条约”。任何理性的商业主体，都很难拒绝这样一场投入小、回报高、还能极大提升行业地位的合作。
傅承聿的算盘打得极为精准：只要她同意合作，他们就有了名正言顺的、长期且高频次接触的理由。在日复一日的合作过程中，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一点点向她展现自己的改变，一点点弥补过去的亏欠，一点点靠近她的世界。
邮件发出后的两天里，傅承聿罕见地陷入了焦躁不安的状态。他推掉了所有非核心的会议，将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办公桌上，屏幕始终保持常亮，生怕错过任何来自“S”工作室的回复。就连处理文件时，也常常走神，脑海里反复预演着她可能的反应——她会直接拒绝吗？还是会提出更苛刻的条件？亦或是……会亲自回复他？
两天后的下午三点，手机终于响起。不是邮件回复，而是一通来自陌生号码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傅承聿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性专业而客气的声音，“我是温书意老师的助理林薇。温老师已经看过傅氏集团发来的合作意向书，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但她希望就具体细节进行一次面对面的沟通。不知傅总明天下午三点是否有空？”
“有空！”傅承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急切，“地点可以由温老师定，我随时配合。”
“好的，那我们就定在“S”工作室的会议室吧。具体地址我稍后会发给您的助理。”林薇的语气依旧平稳，没有多余的情绪。
挂了电话，傅承聿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他快步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城市天际线，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希望。
他立刻开始为明天的会面做准备。从衣柜里精心挑选了一套浅灰色的高定西装，既不失商业领袖的沉稳，又比纯黑色多了几分柔和；反复演练着见面时的开场白，既要显得专业得体，又不能过于急切，以免引起她的反感；他甚至特意查阅了近年来古画修复领域的行业动态、前沿技术，想要在沟通中能与她有更多专业层面的共鸣，而不是仅仅作为一个“投资人”。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要专业，要把这次会面当成一场真正的商业谈判，绝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失态。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分，傅承聿准时出现在“S”工作室所在的甲级写字楼。工作室占据了整层楼，入口设计简约而低调，只有一块镌刻着“S Studio”的金属铭牌，透着低调的奢华。走进内部，装修风格极简却富有艺术感，浅灰色的墙面搭配原木色的家具，随处可见摆放整齐的古籍、颜料与修复工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香气与古籍特有的墨香，宁静而雅致。前台工作人员核实身份后，将他引到一间明亮通透的会议室。
两点五十八分，会议室的门被准时推开。
温书意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套裙，线条简洁流畅，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干练。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脸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眸显得愈发冷静深邃，却也更添了几分知性与专业气场。她身后跟着两名助理，一人手持平板电脑和笔记本，负责记录，另一人则抱着厚厚的一摞资料，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傅总，久等了。”她径直走到会议桌对面的主位坐下，动作干脆利落，脸上带着一抹标准的、恰到好处的商务微笑，是商业场合最常见的礼貌与疏离。
傅承聿连忙起身，与她伸出的手轻轻交握。她的指尖微凉，触感细腻，却只是一触即分，没有丝毫留恋，仿佛只是完成一个必要的商务仪式。
“温老师客气了，我也刚到没多久。”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自然，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后，便得体地移开，避免造成不必要的压迫感。
会议正式开始。出乎傅承聿意料的是，温书意完全主导了整场谈判的节奏。她语速平稳，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一上来便直接切入正题，将合作意向书中的每一个条款逐一拆解分析。
从资金的分阶段投入比例、监管方式，到设备采购的具体品牌、参数标准与验收流程；从项目的技术决策权与商业运营权的明确划分，到知识产权的归属与使用范围界定；甚至是利润分配的结算周期、税务承担方式，她都提出了极其专业且尖锐的质疑和修改意见。
“傅总，意向书中提到‘傅氏集团全权负责商业运营’，这个表述过于模糊。”温书意推了推眼镜，目光平静地看向他，语气专业而坚定，“我认为，商业运营的核心决策需由双方共同商议，尤其是涉及修复项目的合作对象选择、报价标准等，必须经过我方技术评估后才能最终确定，避免因商业利益损害修复工作的专业性。”
“另外，关于利润分配，六成的比例看似优厚，但考虑到我方提供的是不可替代的核心技术与人才，且修复工作的周期长、风险高，我认为这个比例需要调整为七成。同时，需设立独立的监管账户，确保资金专款专用，每季度提供详细的财务报表供双方核查。”
她的每一个提问、每一条修改意见，都精准地命中了意向书中的模糊地带或利益倾斜点，既专业又犀利，让人无从辩驳。
傅承聿原本准备的那些“怀柔”策略、想要借机拉近关系的小心思，在她犀利的专业审视下，根本毫无用武之地。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商业谈判技巧，在她面前竟然有些捉襟见肘。他试图解释，却被她更严谨的逻辑和更专业的行业认知一一驳回。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温书意，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对他言听计从的女人了。她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和强大的气场，甚至在谈判桌上，她的专业与冷静，完全压制了他的商业优势。
无奈之下，傅承聿试图将话题引向更“软性”的方向，想要以此触动她：“温老师，其实这个项目，我个人更看重的，是与您这样的顶尖大师合作所带来的社会价值——保护文化遗产，传承古画修复技艺，这比单纯的商业利益更有意义，不是吗？”
他话音刚落，温书意便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他，没有丝毫波澜：“傅总，商业合作不谈情怀，只谈条款与责任。我认为，明确的权利和义务划分，公平透明的合作机制，才是保障项目长久、顺利推进的基础，也是对双方最负责任的态度。您觉得呢？”
一句话，简洁明了，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所有试图模糊公私界限、拉近关系的意图，彻底堵死。
整个谈判过程，傅承聿节节败退。他原本打算用优厚的条件吸引她、打动她，结果却发现，她根本不吃这一套。她关注的不是短期的利益输送，而是长期合作的公平性与专业性。到最后，这份由傅氏主导拟定的合作意向书，几乎被她完全重塑，变成了一份完全以“S”工作室的利益和诉求为主导、条款严谨到近乎苛刻的商业合同。
谈判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结束时，夕阳已经西斜，金色的余晖透过会议室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傅承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心理上的挫败与无力。他纵横商场多年，从未在谈判桌上被人如此彻底地在专业和气势上双重压制。
温书意合上手中的文件夹，率先站起身，再次向他伸出手，脸上依旧是那抹无懈可击的职业微笑：“傅总，今天的沟通很愉快。修改后的合同草案，我的助理会在今晚发给您。如果傅氏方面没有异议，我们可以尽快进入合同签署与项目筹备阶段。”
傅承聿看着她，心中百味杂陈。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想要的“接触”机会，甚至可以说是迈出了关键的一步，但过程却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他非但没有拉近丝毫距离，反而更清晰地看到了横亘在他们之间那道由专业、独立、清醒，以及过往无法磨灭的伤痕共同筑成的巨大鸿沟。
他伸出手，与她再次轻轻一握，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好的，温老师。期待我们的后续合作。”
他看着她带着两名助理，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会议室，背影挺拔而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傅承聿独自站在空下来的会议室里，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他想追回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会为他喜怒哀乐的温书意了。
如今的她，独立、强大、清醒、专业，不再需要他的庇护，也不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
他想要靠近的，是一个需要他付出巨大代价、拿出十二分的诚意与耐心，甚至可能永远也无法真正企及的，全新的、光芒万丈的温书意。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