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现场的骚动,在保镖的专业干预和温书意极致冷静的反应下,很快便平息下来。那幅经她修复的仇英《溪山行旅图》,最终以远超预估的天价成交,创下了同类古画修复后拍卖的新纪录。温书意作为神秘的修复大师“S”,在拍卖行高层的簇拥下,短暂接受了几家核心媒体的采访。面对镜头,她谈吐得体,思路清晰,言语间尽是对古画修复艺术的敬畏与专业,全程未提半句私人相关的话题,更未对刚才的小插曲有过丝毫回应。
采访结束后,她在助理和保镖的护送下,从容地转身离场,背影挺拔而决绝。
整个过程,她没有再看傅承聿一眼。
仿佛他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他那不顾一切的冲撞,他那眼中翻涌的万千情绪,都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一阵转瞬即逝的风。
傅承聿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贵宾通道的尽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冷透,冻结成冰。周围人或好奇探究、或幸灾乐祸、或意味深长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身上,可他却浑然不觉。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最后看他时,那双平静无波、如同看待陌生人的眼睛,还有转身时那毫不留恋的背影。
那眼神,比三年前她签下离婚协议时的沉默,比她“坠海”前留下的最后一抹决绝,都更具杀伤力。
她不恨他。
恨,至少还意味着他在她心里占据着一席之地,还意味着她对过去未曾完全放下。
可她现在,只是……彻底将他从她的世界里剔除了。他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甚至是个会扰乱她平静生活的麻烦。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他的心口反复切割、研磨,带来绵长而窒息的痛楚,比任何尖锐的伤害都更让他难以承受。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拍卖会场的。司机将他送回下榻的酒店顶楼套房,他挥退了所有随行人员,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香港的夜景璀璨如星河,维多利亚港的灯火流光溢彩,勾勒出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喧嚣。可他的眼前,却只有温书意那张疏离淡漠的脸,耳边反复回响着她平静无波的声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不行!
他不能就这样放弃!
三年寻觅,千辛万苦才终于找到她,仅仅是重逢,远远不够。他还有太多的话要对她说,太多的罪要向她忏悔,太多的遗憾要弥补。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问题——那个孩子,他们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健康安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支撑着他从绝望中挣扎出来。他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陈默的电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立刻查到温书意——也就是修复大师‘S’在香港入住的酒店,还有她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十分钟内给我答复。”
陈默早已习惯了他的指令,即便此刻已是深夜,也立刻应声执行。幸运的是,温书意的身份虽神秘,但此次来港参加拍卖会,入住的酒店需要配合拍卖行登记信息。半小时后,陈默传来消息:温书意入住的,正是傅承聿所在的这家超五星级酒店的行政楼层,与他仅隔几层。
这个巧合,让傅承聿几乎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他一夜未眠,在空旷的套房里来回踱步,脑海里反复演练着见到她后该说的话,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与思念,又该如何小心翼翼地询问孩子的情况。他甚至担心自己的白发太过刺眼,会让她想起那些痛苦的过往,特意找出了一顶深色的帽子,犹豫再三,却又摘下——他想以最真实的模样面对她,包括这三年来因她而生的悔恨印记。
第二天一早,傅承聿精心整理了自己。他换上了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西装,比正装多了几分柔和,试图掩盖宿夜的疲惫。他对着镜子仔细打理了白发,又用遮瑕膏轻轻遮盖了眼底的红血丝,可那双眼睛里的急切与忐忑,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做好一切准备后,他提前来到温书意套房所在的行政楼层电梯厅旁,靠着冰冷的墙壁站定,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内心充满了煎熬与期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无比漫长。电梯厅里偶尔有人经过,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却全然不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电梯门的方向。
终于,在上午九点左右,电梯门“叮”的一声轻响,缓缓打开。
温书意走了出来。
她换了一身简约的米白色职业套装,剪裁利落,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长发被优雅地挽成一个低髻,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颈间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却更显干净利落。脸上化着淡雅的妆容,眉眼清冽,气质干练而从容,完全是一副职场精英的模样。她身边跟着一位年轻干练的女助理,正低头向她汇报着一天的行程安排,语速轻快,条理清晰。
傅承聿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紧张,快步上前,拦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书意!”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的紧张和压抑的激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脸,生怕她再次消失。
温书意停下脚步,缓缓抬眸看向他。清晨的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让她的眼神显得愈发平静。那眼神,和昨天在拍卖会上如出一辙——礼貌、疏离,还带着一丝被陌生人突然打扰后的淡淡不悦,没有半分熟悉感,更没有半分波澜。
“先生,有事?”她的声音清悦动听,却像淬了冰一样,没有任何温度,陌生得让傅承聿心头一紧。
这一声客气而疏远的“先生”,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将傅承聿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浇了个透心凉。他准备了一夜的千言万语,那些道歉的话、思念的话、询问的话,瞬间全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满心的酸涩与无力。
“我……我是傅承聿。”他几乎是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她证明自己的身份,证明他们曾经深刻交织过的过往。
温书意微微蹙起眉头,似乎认真思索了一下,几秒钟后,脸上才缓缓露出一个标准的、公式化的社交浅笑。那笑容恰到好处,却未达眼底,带着明显的距离感:“原来是傅总。久仰大名。昨天的拍卖会,多谢傅总对我们修复工作的关注与支持。”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他昨天在拍卖会上的失态与失控,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对“修复工作”的关注,彻底抹去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私人关联,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过去,只是初次见面的商业人士。
傅承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试图靠近她,想要将她拉回现实,想要让她记起过去的一切:“书意,别这样!我知道你认得我!我们谈谈,好不好?就五分钟,只需要五分钟!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我……”
他的靠近让温书意身边的女助理立刻警惕起来,下意识地向前半步,挡在了两人之间,眼神锐利地看着傅承聿,带着明显的防护姿态。而温书意本人,则像是受到了冒犯一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了足够安全的距离。她眉头蹙得更紧了些,脸上的浅淡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不耐与疏离,眼中的不悦也不再掩饰。
“傅总,”她的语气冷了几分,声音也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我想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需要私下洽谈的公事。如果傅氏集团对古画修复项目或艺术品投资有合作意向,可以联系我的助理提前预约时间,我们会按流程对接。现在,抱歉,我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参加,不便久留。”
说完,她不再给傅承聿任何开口的机会,对身边的助理微微颔首。助理立刻会意,上前一步,礼貌却强硬地对傅承聿做了一个“请让开”的手势。温书意则径直从他身边走过,高跟鞋敲击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傅承聿的心上,宣告着她的毫不留恋。
傅承聿看着她即将离去的背影,心中的绝望与恐慌瞬间蔓延开来。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就像过去三年在无数个梦里做过的那样,抓住那个总是轻易消失的身影。
然而,他的手刚抬到半空,温书意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脚步未停,只是极其自然地侧身,轻巧地避开了他的触碰。紧接着,她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目光落在他悬在半空的手上,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清晰的、不加掩饰的情绪——
是毫不掩饰的警告,和深深的厌恶。
那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冰刃,瞬间刺穿了傅承聿的心脏。
“傅总,请自重。”
丢下这冰冷刺骨的五个字,她不再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向走廊尽头的会议室,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电梯门早已缓缓合上,隔绝了她冷漠的背影,也彻底碾碎了傅承聿心中最后一抹侥幸与希望。
他不是欲擒故纵。
她是真的,将他视作了彻头彻尾的陌路。
傅承聿缓缓收回悬在半空的手,紧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颤抖。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缓缓下滑,最终无力地坐在了地上,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空旷的走廊里,没有任何人,只有他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呜咽声,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在空气中缓缓弥漫开来。
他终于明白,比永远找不到更令人绝望的,是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她,而她,却早已彻底放下了过去,也……不要他了。
(第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