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距离那场搅动人心的坠海疑云,已悄然过去三年。
香港会展中心内,苏富比国际拍卖行亚洲区年度最重要的一场拍卖会正如期举行。水晶吊灯璀璨夺目,将整个会场映照得流光溢彩。衣香鬓影间,汇聚了全球各地的名流富豪、艺术收藏家与业界大佬,空气中弥漫着奢华与金钱碰撞的微妙气息,每一次举牌都可能牵动着数千万甚至上亿元的流转。
傅承聿坐在前排最显眼的贵宾席,一身意大利顶级裁缝手工定制的墨色西装,剪裁精准地勾勒出他依旧挺拔冷峻的身形。三年时光未曾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将昔日的凌厉锋芒沉淀为一种更深沉内敛、不怒自威的气场。只是那头标志性的银白短发,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依旧刺眼地昭示着那段深埋心底、无法磨灭的过往,成了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印记。
他今日前来,并非执着于某件特定拍品。如今的傅氏集团,早已凭借精准的布局和雄厚的资本,成为艺术品投资与拍卖领域不可忽视的巨头。出席此类场合,更多是出于商业身份的必要考量,维系圈层关系,彰显傅氏的行业地位。他神情淡漠地翻看着手中厚重的拍卖图录,指尖划过一幅幅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眼神里却无半分波澜。周围不少人试图上前寒暄应酬,都被他周身无形的疏离气场挡回,仿佛他与这片喧嚣繁华之间,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外界的热闹与他毫无干系。
拍卖会在拍卖师沉稳而富有感染力的语调中平稳进行。一件件流传百年的古董、意境深远的名画、璀璨夺目的珠宝相继亮相,轮番落槌,现场不时响起阵阵惊叹与掌声。傅承聿始终保持着坐姿,偶尔抬眸扫一眼台上,更多时候则是望着前方虚空处,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周身的沉静与会场的热烈格格不入。
直到拍卖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宣布即将呈上本次拍卖的压轴之宝:“诸位贵宾,接下来这件拍品,堪称本次拍卖会的巅峰之作!它便是明代画坛四大家之一仇英的《溪山行旅图》长卷!这幅画作不仅本身艺术价值极高,流传百年更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更令人惊叹的是它近乎完美的修复工艺!要知道,此画此前因年代久远,多处破损断裂,色彩剥落,几乎沦为残卷,而本次修复,正是由国际古画修复界最为神秘、被誉为‘上帝之手’的大师‘S’先生亲自操刀完成!”
“S”这个名字一出,原本还算平静的现场瞬间泛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即便是对艺术圈不甚了解的人,也或多或少听过这位修复大师的传奇——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公开露面,也从不接受媒体采访,却凭借出神入化的修复技艺,让多件濒临损毁的稀世珍品重获新生,经他修复的作品,不仅能完美还原原作的神韵与细节,甚至能让岁月留下的痕迹变得自然和谐,每一件都能在拍卖场上拍出天价,“S”的名字本身,就意味着顶级的工艺与无限的价值。
傅承聿也终于从游离的状态中回过神,微微抬眸,眼中多了几分真切的兴趣。傅氏旗下不仅有多家高端画廊,更成立了专业的古画修复工作室,这些年他一直致力于挖掘和培养修复人才,对这位神秘的“S”大师自然早有耳闻。他曾多次委托专人试图接触,想要邀请其合作,却始终未能如愿,对方就像隐匿在迷雾中,从未显露过真实踪迹。
拍卖师示意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展开画轴。巨大的高清电子屏幕同步放大展示着画作的每一处细节,让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晰观赏。只见长卷之上,山峦叠嶂,层林尽染,流水潺潺,一叶扁舟悠然飘荡,山间行人步履从容,笔墨精妙绝伦,意境悠远空灵。更令人称奇的是,原本破损断裂、色彩斑驳之处,经过修复后竟天衣无缝,新旧部分的色彩过渡自然柔和,古意盎然,仿佛岁月从未在其上留下过伤痕,让人完全看不出修复的痕迹,只觉得这幅画本就该是这般完整无缺的模样。
“如此精湛的修复技艺,当真无愧于‘上帝之手’的美誉!”拍卖师由衷赞叹,随即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悬念与兴奋,“更令人惊喜的是,修复此画的‘S’大师,今日亦罕见地亲临现场,想要与诸位分享这幅画作修复背后的故事!”
话音落下,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拍卖台侧方的专属入口处,所有人都好奇地想要一睹这位传奇大师的真容。灯光师默契地将一束追光打向那里,在万众瞩目之下,一个纤细挺拔的身影缓缓步入众人视野。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简约却不失设计感的月白色改良旗袍。旗袍的面料是上好的真丝,泛着柔和的光泽,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暗纹缠枝莲,低调而奢华。剪裁贴合却不紧绷,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女子窈窕玲珑的身段,步履从容,仪态万千,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优雅,如同踏在时光的琴弦上,自带一种古典而高贵的韵味。
追光紧紧跟随她的移动,缓缓照亮了她的面容。
傅承聿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在触及那张脸的瞬间,骤然凝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会场的喧嚣、拍卖师的声音、周围的呼吸声,都瞬间消失不见,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台上那个身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一种近乎失控的速度疯狂擂动,撞击着他的胸腔,发出雷鸣般的巨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冲破胸膛。
那张脸……
那张在他无数个深夜的梦境中反复出现,刻骨铭心到每一根发丝、每一道眉峰、每一寸肌肤的细节都无比清晰的脸!
温书意!
是温书意!
她竟然……真的还活着!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以国际顶尖修复大师“P”的身份,如此耀眼、如此猝不及防地,重新闯入他沉寂了三年的世界!
三年时光,不仅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丝毫风霜的痕迹,反而褪去了曾经的青涩、怯懦与隐忍,为她增添了几分成熟女子的风韵与自信。她的肌肤依旧白皙如玉,透着健康的光泽,眉眼间那份与生俱来的温婉犹在,却更添了几分疏离的清冷和不容侵犯的优雅。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轻轻垂落时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直,唇线清晰,唇色是自然的淡粉。她站在台上,站在万众瞩目的追光下,神情平静淡然,目光从容地扫过全场,如同一位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自带强大的气场,让人不敢轻易亵渎。
她……就是那个神秘莫测、让他求而不得的修复大师“S”?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傅承聿吞没,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冷静、自制力,在这一刻土崩瓦解,荡然无存!三年来的苦苦寻找、日夜悔恨、濒临绝望、刻骨思念……所有积压在心底的情感,如同沉寂了许久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岩浆般汹涌而出,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之急促,以至于椅子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相对安静的会场里显得格外突兀,瞬间引得周围所有人纷纷侧目,目光里充满了诧异与探究。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商业形象、什么身份地位、什么旁人的眼光,此刻都变得毫无意义。他的眼中只剩下台上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那个他以为可能早已阴阳相隔、却又奇迹般出现在眼前的人!
“书意!!”
一声嘶哑的、饱含着无尽痛苦、狂喜、思念与失而复得的呼喊,冲破了他的喉咙,带着压抑了三年的哽咽,在寂静的拍卖会场里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显得格外突兀而震撼。
他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的浮木,又像是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找到了绿洲,不顾一切地拨开身边想要阻拦他的人,踉跄着冲向拍卖台!他的脚步有些虚浮,那是极致的激动与紧张导致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跳出来,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只剩下那个越来越近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然而,就在他即将靠近拍卖台前,距离温书意只有几步之遥时,两名身着黑色西装、身形魁梧的保镖迅速从两侧上前,动作专业而强硬,面无表情地拦住了他的去路,手臂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先生,请留步,不要靠近舞台。”保镖的声音低沉而冷漠,不带丝毫感情。
傅承聿试图冲破阻拦,他用力挣扎着,双手想要推开眼前的障碍,目光却死死锁定着台上的温书意,从未移开过半分。那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她点燃,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失而复得的狂喜、深不见底的悔恨,以及近乎卑微的哀求,所有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眼神。
“书意!是我!我是傅承聿!”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语无伦次,“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我……我找了你三年!整整三年!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
后面的话,他哽咽着说不下去。想起那些无数个在悬崖边徘徊、在深夜里痛哭的日子,想起那些一次次希望落空的绝望,他的心脏就像是被千万根针同时扎着,痛得无法呼吸。
台上的温书意,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将目光投向了他。
那双曾经盛满温柔与爱恋、后来只剩下失落与隐忍的清澈眸子,此刻平静无波,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不起丝毫涟漪。她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举止失当的闯入者,一个扰乱了会场秩序的麻烦。眼中没有恨,没有怨,没有爱,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只有礼貌性的、带着淡淡疑惑的疏离,仿佛在奇怪这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情绪失控地冲向自己。
她微微偏过头,目光从傅承聿脸上移开,转向拦住他的保镖,用清晰而悦耳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这位先生似乎有些激动,麻烦二位确保会场秩序,不要影响拍卖会的正常进行。”
语气平淡得如同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没有丝毫波澜,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再多看傅承聿一眼。
说完,她便彻底收回了目光,转身走向拍卖师,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低声与对方交谈起来,神情专注于面前的《溪山行旅图》,仿佛刚才那个情绪失控的男人,只是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从未在她的世界里留下过任何痕迹。
傅承聿僵在原地,身体还保持着挣扎的姿势,却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保镖依旧牢牢地拦在他面前,而他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个转身离去、不再看他一眼的背影。
她看他……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那种彻底的无视,那种深入骨髓的疏离,比任何尖锐的指责、比任何刻骨的恨意,都更让他痛彻心扉,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激动、狂喜与期待,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绝望,蔓延至四肢百骸。
周围的议论声、探究的目光如同针一样扎在他身上,可他却浑然不觉。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台上那个耀眼的身影,心脏像是被生生撕裂,痛得无法呼吸。
三年寻觅,一朝重逢,换来的却是她的形同陌路。
这场迟到了三年的重逢,终究还是以最残酷的方式,拉开了“追妻火葬场”的序幕。
(第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