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话

沈墨深直接拉着纪云瓷去了城里一家很有名的 rooftop 餐厅，视野绝佳，能俯瞰大半个城市的璀璨夜景。环境优雅，灯光暧昧，穿着体面的男女低声交谈，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

这地方跟纪云瓷平时去的商务餐厅或者快餐店截然不同，也跟沈墨深那乱七八糟的工作室格格不入。纪云瓷看着眼前铺着白色桌布、摆放着精致银质餐具的桌子，又看看对面兴奋地翻着菜单的沈墨深，感觉有点不真实。

“喂，你看这个龙虾怎么样？还是这个牛排？他们家的甜点听说也很绝！”沈墨深眼睛发亮，像个第一次进游乐场的孩子。

“你决定就好。”纪云瓷对这种场合并不陌生，只是很少以如此……私人化的方式出现。她更习惯把餐厅当作另一个谈判或工作的场地。

沈墨深大手一挥，点了好几个招牌菜，还要了一瓶看起来就不便宜的红酒。等服务生离开，她凑近桌子，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对纪云瓷说：“放心，哥们儿我最近卖了几个小件，有钱！今天必须吃顿好的，去去晦气！”

纪云瓷看着她那副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触动。沈墨深的世界似乎总是这么直接而热烈，高兴了就大笑，难过了就大哭，赢了就要放肆庆祝。

酒菜上桌，沈墨深给自己和纪云瓷都倒上了酒，然后举起杯：“来！第一杯，敬我们战无不胜的纪大律师！今天在法庭上，真是太帅了！”

纪云瓷不太习惯这种热情的祝酒词，但还是配合地举起杯，轻轻和她碰了一下。“是我们一起的努力。”

“哎呀，你就别谦虚了！”沈墨深一口喝了半杯，满足地叹了口气，“要不是你，我早就被那帮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真的，纪云瓷，遇见你，算我走了狗屎运。”

她的直白让纪云瓷有些招架不住，只能低下头，切了一小块牛排，动作优雅却略显局促。“我只是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

“就是因为这样才难得啊！”沈墨深放下酒杯，托着腮，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纪云瓷，在柔和的灯光下，她的眼神显得格外专注，“这世上，多的是权衡利弊的人，像你这样认死理、为了‘正确’连饭碗都不要的傻子，快绝种了你知道吗？”

纪云瓷被她说得耳根有些发热，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试图用惯常的冷静掩饰尴尬：“不要把我想得那么高尚。我有我的考量。”

“我不管你有什么考量，”沈墨深不依不饶，语气却软了下来，“反正，我记心里了。”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着。 mostly 是沈墨深在说，叽叽喳喳地讲她今天在法庭上怎么憋着火，讲她以前遇到的奇葩客户和画廊主，讲她小时候怎么因为不爱学习、就喜欢瞎捣鼓破烂而被老师骂……她的话语像欢快的溪流，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纪云瓷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氛围。相反，沈墨深的鲜活和直接，像一扇窗，让她看到了一个与她过去三十年截然不同的、色彩斑斓的世界。

几杯酒下肚，沈墨深的话更多了，胆子也更大了。她忽然问：“纪云瓷，你谈过恋爱吗？”

“咳……”纪云瓷被这个问题呛了一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这跟案子没关系。”

“哎呀，现在又不是在法庭，聊聊嘛！”沈墨深笑嘻嘻地，“我看你这样子，估计是没谈过？整天跟法律条文谈恋爱吧？”

纪云瓷沉默了一下。她的感情生活几乎是一片空白。大学时或许有过朦胧的好感，但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被她以“影响学业”为由扼杀了。工作后，更是全身心扑在事业上，偶尔有追求者，也被她冷静理智的态度吓退了。恋爱在她看来，是低效、不可控、且充满风险的行为。

“没有。”她最终给出了一个简洁的答案。

“我就知道！”沈墨深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叹了口气，“我也差不多。以前谈过两个，都没什么意思。他们要么觉得我太疯，要么就是想借我炒作。没劲。还是跟我的金属块待在一起自在。”

她晃着酒杯，看着里面红色的液体，眼神有些迷离：“不过有时候吧，特别是半夜一个人在工作室，听着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时候，也会觉得……挺孤单的。”

这话她说得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却清晰地落进了纪云瓷的心里。孤单。这个词，她从沈墨深嘴里听到了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律所的茶水间，她以为那只是沈墨深情绪化的表达。但现在，在这种放松的、微醺的状态下再次听到，她忽然意识到，或许这就是沈墨深那看似坚硬嚣张的外壳下，最真实的内核。

就像她自己。用严谨的规则和忙碌的工作筑起堡垒，何尝不也是为了抵御某种深藏的孤独？

她没有接话，只是拿起酒瓶，给沈墨深空了的杯子重新斟上一点酒。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沈墨深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纪云瓷避开她的目光，轻声说：“少喝点，明天还要整理材料。”

沈墨深看着她微微泛红的侧脸和那故作镇定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一种了然的、温柔的东西。“知道啦，纪妈妈。”

这声“纪妈妈”让纪云瓷浑身一僵，差点打翻手边的水杯。

晚餐在一种微妙而融洽的气氛中结束。离开餐厅时，夜风带着凉意吹来，沈墨深喝得有点多，脚步有些虚浮，下意识地靠近纪云瓷寻求支撑。

纪云瓷身体僵硬了一下，但没有推开她。两人并肩走在霓虹闪烁的街头，影子在路灯下拉长又缩短。

“纪云瓷。”沈墨深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她的眼睛因为酒意而格外明亮，像落满了星辰。

“嗯？”

“等这事完了……”沈墨深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们……还做朋友吧？不是律师和当事人的那种。”

夜风吹起沈墨深的短发，她的眼神里有期待，有不确定，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纪云瓷的心跳，在那个瞬间，漏跳了一拍。她看着眼前这个与她截然不同、却一次次闯入她生命、搅动她平静的女人，那片冰封的海，似乎听到了冰层碎裂的清脆声响。

她沉默了几秒，就在沈墨深眼里的光快要黯淡下去的时候，她轻轻点了点头。

“好。”

一个简单的字，却像一道暖流，瞬间融化了夜晚的凉意。沈墨深脸上绽放出一个巨大而灿烂的笑容，像个得到心爱糖果的孩子。

“那就说定了！”她高兴地重新挽住纪云瓷的胳膊，几乎半挂在她身上，“走吧，回家！”

纪云瓷任由她拉着，往前走。嘴角，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扬起了一抹清浅却真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