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开庭后的几天,舆论开始发酵。那些之前被纪云瓷“投喂”过材料的媒体,陆续发出了更深入的报道,开始质疑奥古斯都基金的行为是否超越了商业竞争的底线。艺术圈内,一些原本保持沉默的独立艺术家和评论人也开始发声,声援沈墨深,认为这是大资本对个体创作空间的挤压。
奥古斯都那边显然没料到局面会变得如此棘手。他们试图用更大的广告投放来压制负面新闻,但互联网时代,声音一旦发出,就很难被彻底掩盖。
第二次开庭,气氛明显更加紧张。这次的重点是证人质询。奥古斯都方果然申请了林薇出庭作证。
林薇走上证人席时,眼神闪烁,不敢看向沈墨深的方向。在原告律师的引导下,她重复了书面证词里的内容,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虚浮。
轮到纪云瓷进行交叉质询时,整个法庭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位年轻的女律师如何撕开对方证人的防线。
纪云瓷站起身,步伐平稳地走到证人席前。她没有立刻发问,只是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林薇,足足看了十几秒。那目光并不凶狠,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林薇愈发紧张,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林薇女士,”纪云瓷终于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您声称,您亲耳听到我的当事人沈墨深女士表示对《永恒之境》的赞赏,并暗示创作遇到瓶颈,对吗?”
“是……是的。”林薇小声回答。
“具体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当时还有谁在场?”纪云瓷的问题像手术刀一样精准。
“大概……大概是去年秋天,在工作室,就我们两个。”林薇的回答有些含糊。
“去年秋天的具体哪一天?上午还是下午?沈墨深女士当时正在做什么?她是看着画册说的,还是随口一提?”纪云瓷步步紧逼,问题越来越具体。
林薇的额头开始冒汗,她求助似的看向原告律师,但对方也无法给她提示。“我……我记不清具体时间了,过去那么久了……反正就是说过!”
“记不清了?”纪云瓷微微挑眉,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那我提醒您一下。根据您之前的社保缴纳记录和离职证明,您于去年十月中旬就已经因为‘严重违反劳动纪律’被沈墨深女士解雇。您所说的‘去年秋天’,具体是在您离职前,还是离职后?”
林薇的脸色瞬间煞白:“离职前……当然是离职前!”
“哦?那就是九月份左右?”纪云瓷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又拿出另一份材料,“但根据沈墨深工作室的门禁记录和她的行程安排,去年九月份,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参加艺术驻留项目,工作室处于半关闭状态。您如何能在工作室‘亲耳’听到?”
“我……我可能记错时间了!也许是更早的时候!”林薇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
“更早?多早?《永恒之境》的初稿是在去年年初才首次非公开亮相,难道我的当事人能未卜先知,在更早的时候就去‘赞赏’一部还不存在的作品?”纪云瓷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林薇和原告方的心上。
“反对!”原告律师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对方律师在诱导证人!”
“审判长,我只是在核实证人证词的基本事实和逻辑一致性。”纪云瓷转向审判席,从容不迫。
“反对无效。请证人如实回答。”审判长沉声道。
林薇彻底崩溃了,她捂住脸,带着哭腔喊道:“我……我可能记混了……时间太久远了……”
纪云瓷没有继续穷追猛打,她知道过犹不及。她见好就收,转向审判长:“审判长,我的问题问完了。鉴于证人连最基本的时间、地点等关键事实都无法清晰陈述,其证词的真实性、准确性存疑,恳请合议庭不予采信。”
她回到座位,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冷静得不像刚刚完成了一场漂亮的狙击。法庭里响起一阵压抑的议论声。
沈墨深在旁边看得心潮澎湃,恨不得给纪云瓷鼓掌叫好。她看着纪云瓷侧脸那冷静的线条,只觉得此刻的她,简直在发光!
接下来,轮到沈墨深自己上台作证了。这是整个庭审中最关键也最危险的环节。她必须直接面对原告律师尖锐的提问。
原告律师果然老辣,问题刁钻刻薄,处处陷阱。
“沈小姐,你声称独立创作,但你的作品风格在《涌动的河》时期确实发生了明显变化,这如何解释?”
“你是否承认,在创作低谷期,借鉴甚至模仿他人,是常见的寻找灵感的方式?”
“你与奥古斯都基金存在商业竞争,这是否是你恶意诉讼的动机?”
沈墨深一开始还能按照纪云瓷事先叮嘱的,保持冷静,简短回答。但对方律师不断用言语刺激她,质疑她的诚信和能力,她的火气渐渐被勾了起来,语气变得激动。
“你放屁!我的风格变化是因为我在进步!你在侮辱我的专业!”
“借鉴?我沈墨深需要借鉴那种毫无灵魂的东西?你这是对艺术的亵渎!”
“恶意诉讼?是他们欺人太甚!”
眼看沈墨深就要掉进对方激怒她、让她显得情绪失控的陷阱,纪云瓷在台下悄悄对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的手势,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接触到纪云瓷的目光,沈墨深沸腾的血液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清流,猛地清醒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重新坐直身体,语气恢复了镇定:
“审判长,原告律师的问题带有强烈的诱导性和侮辱性。我坚持我的创作是独立的,我的动机是维护我的合法权益。请对方律师基于事实提问。”
她的突然冷静,让原告律师的攻势为之一滞。
接下来的质询,沈墨深虽然依旧言辞犀利,但很好地控制住了情绪,有理有据地反驳了对方的指控,并适时地阐述了自己的创作理念。当被问及创作灵感时,她甚至动情地讲述了童年记忆中的那条河,如何赋予她力量和灵感,打动了在场的部分陪审员。
休庭后,连对方律师都不得不私下承认,这个女艺术家比他们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而她和她的律师之间的默契配合,更是出乎意料。
走出法庭,沈墨深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虚脱,却又异常兴奋。她看着走在前面的纪云瓷,快走几步追上她,与她并肩而行。
“喂,刚才谢了。”她用手肘碰了碰纪云瓷,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亲昵,“要不是你,我差点就着了那老小子的道。”
纪云瓷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是你自己反应快。”
“得了吧,少来这套。”沈墨深咧嘴一笑,阳光照在她脸上,明媚又生动,“晚上我请客,想吃什么?庆祝我们今天打了个漂亮仗!”
纪云瓷侧过头,看着沈墨深灿烂的笑容,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眼睛里,似乎也染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
“随便。”她轻声说,嘴角的弧度比刚才又明显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