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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婚宴

陆菲颜

订婚宴前日,夜深人静。陆家三间大瓦房在月光下静默无声,仿佛寻常农家。然而,每一堵厚墙之下,都沉睡着一段家族秘辛。

秦怀瑾悄无声息地挪开炕柜,指尖探入一道几不可查的砖缝,触碰到一个油布包。里面是那把她父亲留下的勃朗宁手枪,冰冷坚硬。这是乱世中一位父亲能给女儿的最终保护,也是这个家面对绝境时最后的獠牙。她轻轻摩挲了一下,并未取出,只是确认它的存在——这份守护的底线,仍在。

她转而摸索炕沿下一个伪装的鼠洞,取出一个小铁盒。里面是一条祖传的蓝宝石项链与三条小黄鱼。这是她和陆乔申从牙缝里省下,为儿子陆暮明未来娶媳准备的底气。她凝视片刻,又小心放回——时候未到,这份对未来的投资还需深藏。

最后,她来到儿子房间,从最狭窄的墙缝里,抠出那个用红布紧裹的小包——一对成色极品的鸡血石手镯。这一次,她将其握在手中,没有放回。

订婚宴前夜,秦怀瑾将女儿陆小曼唤至内室,郑重地将那对用红布包裹的鸡血石手镯塞到她手中,低声道:“小曼,这是娘给你的体己,是咱们女人压箱底的底气。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示人。明天宴上,戴在腕上,贴肉藏着,知道吗?” 这并非为了炫耀,而是母亲给予女儿的一份沉甸甸的、关于尊严和退路的守护。

订婚宴上,高朋满座。到了最关键的交换信物环节。

张泽峰上前一步,脸色微红却目光坚定,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红绸小包,打开后,里面是一对做工精致的雪花银镯子,在当时已属非常体面且贵重的礼物。他有些腼腆地说:“小曼,这镯子……希望你喜欢。愿我们往后日子,平平淡淡,长长久久。” 这份礼物,既体现了张家的诚意和经济实力,又不显浮夸,恰到好处。

陆小曼脸上飞起红霞,她看了一眼父母,然后从身后拿出一个精心绣制的荷包,递给张泽峰,声音轻柔却清晰:“泽峰哥,这是我亲手绣的。上面是君子兰,寓意温润坚贞。希望……希望你心如其兰。”

荷包上,一丛君子兰栩栩如生,针脚细密匀称,确实展现了不输苏杭绣娘的功底。这份信物,既体现了陆小曼的蕙质兰心与情意,也符合当时提倡的“勤俭节约、心意为重”的风尚。

宴席间,陆小曼起身为长辈敬酒。当她抬手执壶时,宽大的袖口微微滑落,那对紧贴手腕、色泽浓郁欲滴的鸡血石手镯,在灯下不经意地显露了一瞬。那温润内敛却极具质感的光华,与腕上的银镯相映,却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底蕴。

这一瞥,或许只有主桌几位有见识的长辈(如镇长、张家父母)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心中微微一动,顿时明了:这陆家姑娘,不仅人品出众、手艺精巧,其娘家的底蕴之深,远超那对银镯所体现的价值。这并非刻意炫耀,而是一种无需言说、自然流露的家族底气。

林秀珠坐在席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泛起一丝了然和骄傲的微笑。她深知,这背后是秦怀瑾这位未来婆婆的深意与守护。

宴席在热闹与祝福中结束。那对鸡血石手镯,在完成其“亮相”的使命后,再次被陆小曼细心收好,成为她心中最坚实的底气。而张泽峰赠送的银镯,则日日戴在腕上,象征着新的开始。

明面上,是银镯与绣帕缔结了姻缘;暗地里,是深藏的石镯奠定了尊严。 一明一暗,一表一里,共同构成了陆家女儿走向新生活的、最坚实的支撑。陆家的底蕴,就这样在低调与含蓄中,完成了在新时期的传承与彰显。

订婚宴进行到后半程,气氛正酣。主桌上长辈们把酒言欢,年轻人已开始串桌敬酒聊天。趁着一片喧闹,陆暮明悄悄把林秀珠拉到宴客厅外相对安静的走廊拐角。

“哎,林团长,发现个大商机!”陆暮明眼睛发光,压低声音,带着他特有的那种“又骚又灵”的劲儿。

“有话快说,鬼鬼祟祟的。”林秀珠嗔了他一眼,手里还端着半杯橘子水。

“你想啊,”陆暮明凑近一步,“下个月我妹结婚,多大的场面!全镇有头有脸的人都得来!这时候,要是咱们文工团……不,是您林团长,能拿出点真家伙,给她来个四大国器镇场子!琵琶、古筝、箫、古琴,一齐上阵!来段《彩云追月》或者《春江花月夜》?”

他边说边比划:“第一,给我妹婚礼撑足排面,咱这当哥嫂的脸上有光!第二,最关键!这就是个现成的、顶尖的招商推介会啊!让那些来喝喜酒的厂长、社长、书记们都亲眼瞧瞧,咱们文工团是什么水准!往后谁家单位搞庆典、开大会,还能找别人?这知名度一打响,还愁没业务?”

林秀珠是何等一点就透的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妙处。这确实是打响名号、打开局面的好机会,而且由头正大光明。她心里赞许,脸上却故意板起,扬起下巴,摆出团长的架子,拖长了腔调:

“嗯——主意嘛,倒是个馊主意……不过,听起来还算有点歪理。”

她话锋一转,眼里闪过狡黠的光,斜睨着陆暮明:“但是!陆暮明同志,我是团长,团里的演出安排,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你想让你妹风光大嫁,使唤我的人马……你得求我呀!” 她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带着十足的得意和戏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陆暮明一看她这架势,就知道这丫头是故意拿乔。他立马收起嬉皮笑脸,露出一个更加“危险”的、混合着威胁和暧昧的笑容,也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哟呵?林团长这是要跟我摆官架子了?行啊!公事公办是吧?那成,回头我就跟大伙儿说说,上次你在后山排练场,差点摔个跟头,是哪个‘非团内人员’英勇救美来着?还有啊,某些人半夜饿得偷啃我送去的烤红薯,那吃相……”

“停停停!打住!”林秀珠瞬间破功,脸涨得通红,赶紧伸手想去捂他的嘴,紧张地左右看看有没有人听见,“陆暮明!你要死啊!这种事儿也往外说!”

“那得看林团长配不配合了。”陆暮明得意地抱臂,“看样子林团长是好久没见识我陆某人的‘狂野派’和‘放飞自我’式求助了?要不我现在给你复习复习?” 他作势要扯开嗓子喊点什么。

林秀珠脑海里瞬间闪过之前被这家伙死缠烂打、闹得全团皆知的“悲惨”经历,浑身一个激灵,立马战略性认输,跺脚道:“行了行了!怕了你了!演!给你妹演!四大国器就四大国器!我回去就安排人排练!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这就对嘛!合作愉快,林团长!”陆暮明瞬间变脸,笑得阳光灿烂,还故作正经地想握手。

林秀珠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愉快你个鬼!我警告你,陆暮明,演出要是效果不好,砸了团里的招牌,我唯你是问!”

“放心!保证轰动全镇!到时候,您就等着接订单接到手软吧!”陆暮明拍着胸脯,信心满满。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共谋大事”的默契和甜蜜在空气中荡漾开来。林秀珠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回宴席,嘴角却忍不住高高扬起。陆暮明则志得意满地跟在她身后,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去“忽悠”那几个乐器高手了。

这个小插曲,不仅为婚礼埋下了精彩的伏笔,更生动展现了两人的关系: 既是亲密恋人,也是事业上默契的“合伙人”。陆暮明的“馊主意”里蕴含着敏锐的商业嗅觉,而林秀珠的“拿乔”和“妥协”,则充满了恋爱中小儿女的情趣。他们的互动,为这场喜庆的订婚宴,增添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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