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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喜临门

陆菲颜

时近芒种,天气暖透,田里的秧苗一片新绿,预示着勃勃生机。就在这个充满希望的时节,三桩大喜事,如同约好了一般,接连撞响了稻田村上空的祥钟。

村口打谷场上,全村社员黑压压地站了一片,气氛肃穆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村长站在磨盘上,手中捧着一纸公文,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通过喇叭传遍全场:

“社员同志们!静一静!天大的好消息!根据党中央的新政策,经过群众评审,上级批准……咱们村的陆乔申家,地主成分——正式摘帽啦! 从今天起,陆乔申同志,秦怀瑾同志,和所有社员一样,是人民公社的正式社员!”

“轰——!”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巨大的喧哗。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站在人群中的陆乔申。

只见这个脊梁挺了一辈子、内里却压着千斤重担的汉子,身体猛地一晃,被身旁的秦怀瑾死死扶住。他没有哭出声,而是仰起头,死死望着湛蓝的天空,两行滚烫的热泪从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无声地奔涌而下,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这泪水,冲垮的是压在心口几十年的巨石。秦怀瑾也早已泪流满面,紧紧攥着丈夫的手臂。陆小曼、张泽峰、陆暮明都红着眼圈站在父母身后,感觉笼罩在这个家上空的阴霾,终于散了。

摘帽的喜悦还未平息,张家派来送信的人就到了。信是张世华亲笔,言辞恳切,提出一个双赢的设想:鉴于两家情谊深厚,又同喜临门,不如将张泽峰与陆小曼的订婚宴,就定在红旗镇,由张陆两家共同操办,宴请乡亲,既是定亲,也是庆贺陆家新生。

这提议,既给足了陆家面子,也展现了张家的气度与诚意。陆乔申捏着信纸,手微微发抖,对送信人说:“请回复张科长,我们陆家,感激不尽!一定把订婚宴办得风风光光!”

消息传开,稻田村再次沸腾。双喜临门,喜气洋洋。陆家小院人来人往,开始张罗喜事,秦怀瑾和陆小曼忙着准备聘礼、喜饼,陆暮明和张泽峰则负责联络场地、采买物品,忙得脚不沾地,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腻的喜悦。

就在订婚宴紧锣密鼓筹备时,公社和县里的联合通知下来了,带来了更具爆炸性的第三喜:鉴于红旗镇文工团的成功经验和陆家祠堂的良好基础,上级决定大幅扩建文工团基地!不仅限于内部训练,更要兴建一个可供对外演出的大型话剧院和露天戏台,将其打造成一个区域性的文艺演出中心,面向社会营业,丰富群众文化生活,同时也能为公社和村里带来实实在在的经济收入!

通知一下达,整个红旗镇都震动了。这意味着更多的工作机会,更便利的文化生活,更重要的,是一条实打实的生财之道!稻田村的商业版图,眼看就要借着这股东风,铺展开来。

晚上,陆乔申把全家叫到堂屋开会。油灯下,他目光炯炯,一扫往日沉郁:

“摘了帽,是新生,更是新起点!张家这时候提出在咱这儿办订婚宴,是雪中送炭,给咱家长脸!文工团扩建,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他看向陆暮明:“暮明,你脑子活,修祠堂你有功。这次扩建,尤其是对外营业的剧院,里头门道多,你得给我盯紧了,多学,多看,这里头有大学问!”

他又看向全家人:“眼下,头等大事是把小曼的订婚宴办好,要办得体面,让张家、让全村都看看,咱陆家,站起来了!然后,就得扑下身子,跟上文工团扩建的步子!这剧院要是真搞起来,咱稻田村,可就真的不一样了!”

然而,喜悦之下,潜流暗涌。 消息灵通的梯田村那边,已经传来了酸溜溜的风声:“好处都让他们稻田村占尽了!路要从咱们地界过,剧院赚了钱能分咱们多少?” 村与村之间因利益分配而产生的矛盾,已初现端倪。

但此刻,稻田村上空弥漫的,主要还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三喜临门,如同三股强劲的东风,吹散了往日的沉闷,推着陆家,也推着整个稻田村,向着一个充满希望而又注定不会平坦的未来,大步迈进。

文工团扩建为地区性演出中心的规划落定,修建一条能通卡车的标准公路成为当务之急。然而,最经济的路线需穿过梯田村村口的集体晒谷场边缘。消息传出,梯田村群情激愤。

“凭什么好事都是他们稻田村的?!占我们的地,修他们的路,没门!”

梯田村的村民在村口设置路障,老人妇孺坐在规划线路上,青壮年手持农具与稻田村前来勘测的队伍对峙。冲突一触即发,公社干部的调解在激烈的情绪面前苍白无力。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陆暮明站了出来。此时的他,已不仅是拖拉机厂工人,更是被镇长频繁借调、处理实际问题的得力助手。他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在一个傍晚,独自拎着两瓶烧刀子和一包花生米,走进了梯田村村长家。

那晚的谈话无人知晓细节,但陆暮明抓住了核心:将“你输我赢”的零和博弈,变为“互利共赢”的合作。

他画了一张简单的图:“路通了对岸的剧院,南来北往看戏的人都要从您这村口过。支个茶摊、卖点山货,就是活钱。剧院扩建的零工,两个村一起干,按劳分配。这条路,不是割肉的刀,是咱们两个村一起走的致富桥。”

务实利益和共同发展的前景,打动了梯田村村长。次日,他出面说服村民,条件谈妥:适度占地补偿,两村联合施工,未来剧院临时岗位优先招聘两村村民。

协议达成,修路工程热火朝天地展开。陆暮明身先士卒,协调两村青壮年一起劳作,关系在汗水中迅速升温。

不远处,文工团刚结束排练。团长林秀珠和团员们在树荫下休息,目光不由被工地吸引,尤其是那个协调若定、浑身是汗的熟悉身影。

“快看!梯田村那帮刺头,居然真被陆大哥收拾得服服帖帖!” 一个年轻团员惊叹。

领舞的孙队长笑着用胳膊碰了碰林秀珠:“秀珠团长,还是你家暮明有办法!这‘化干戈为玉帛’的本事,真是这个!”她竖起了大拇指。

林秀珠心里甜丝丝的,脸上却故作镇定,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骄傲: “我家暮明别的不说,就是肯下力气,办事也实在。镇长器重他,不是没道理的。”

“哎呦——!‘我家暮明’!同志们听见没?”孙队长立刻起哄,姑娘们笑作一团。林秀珠瞬间脸红,娇嗔着去捂孙队的嘴,现场充满快活气氛。

这时,工地那边似乎有点小争议,陆暮明正比划着图纸解释。林秀珠看了一眼,又“不经意”地流露:“他们老陆家就这脾气,认死理,图纸上的事非得搞明白。” 这话又引来一阵更热烈的调侃,林秀珠羞得追打姐妹,心里却为陆暮明感到无比自豪。

公社和村里干部来视察,看到两村青年合力劳作的和谐场面,对陆暮明赞不绝口。镇长拍着他肩膀:“暮明,有头脑,有胸襟,是块好料!”

这一切,林秀珠都看在眼里。当姐妹们艳羡地说“秀珠姐,你看中的男人,真不差”时,她不再激烈反驳,只是微红着脸,嘴角含着一丝甜蜜的笑意,默认了这份骄傲。

一条平坦的水泥路如期修通,它不仅是连接外界的物理通道,更是连接两村的心理桥梁。陆暮明用实干和智慧,赢得了真正的尊重,也向林秀珠和所有人证明了:他是一个有担当、有远见、值得托付的男人。而林秀珠,也在公开的调侃和私下的认可中,将这份感情锚定心底。发展的车轮,伴随着甜蜜的期许,滚滚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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