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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路窄

陆菲颜

年初

京师文工团的调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池塘,在红旗镇激起了千层浪。红头文件上写得明确:“调演出了压轴节目《小路》的演员,入京汇报演出,并根据表现考虑留任。” 文件没有点名,因为上头只知道节目,不知道具体演员。这只“凤凰”可以是林秀珠,也可以是她的师父——团长。毕竟,团长才是这个节目的真正编排和艺术指导,由她进京汇报,合情合理。

这个关键信息的模糊,成了所有误会的根源。

送别这天,火车站台人头攒动。 文工团的同志们、镇上的领导、还有陆家全家都来为“北上”的团长送行。气氛热烈中带着伤感。

陆暮明也来了,他站在人群外围,脸色灰白,拳头攥得紧紧的。他一直以为,要走的是林秀珠。这几天,林秀珠对他异常冷淡,甚至故意躲着他,更让他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他看着她帮师父提着行李,看着她与众人告别,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火车汽笛长鸣,如同催命的符咒。

团长登上了车厢,在门口与众人最后话别。就在这时,陆暮明看见林秀珠也提起了她那个小巧的行李卷,一步踏上了火车的踏板!

轰隆一声! 陆暮明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深深烙印在他心里的身影,即将随着这列火车,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火车启动了,缓缓驶离站台。 送行的人群跟着火车移动,挥手告别。陆暮明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他死死盯着那扇越来越远的、载着林秀珠的车窗,视线迅速模糊。

当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也消失在站台尽头,送行的人群开始散去时,这个一米八多、铁打般的汉子,所有的坚强和伪装瞬间崩塌。 他猛地转过身,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冲到空旷的月台尽头,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最终压抑不住,蹲下身,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发出了像小兽一样的、沉闷而绝望的呜咽。滚烫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涌了出来。

就在他哭得忘乎所以、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悲伤时……

一阵熟悉的、带着点戏谑的清脆女声,在他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伴随着“咔嚓”、“咔嚓”几声轻快的脆响:

“哟!这是谁家的大小伙子呀?蹲这儿哭鼻子呢?羞不羞呀?”

陆暮明浑身一僵,哭声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回过头——

只见林秀珠正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那种他熟悉又恨得牙痒痒的、恶作剧得逞的灿烂笑容,手里还拿着一个稀罕的拍立得相机,相机正“嘶嘶”地吐出一张相纸!

林秀珠利索地抽出相片,在空中潇洒地甩了甩,影像迅速清晰——正是陆暮明刚才蹲在地上、哭得肩膀耸动、狼狈不堪的背影!她得意地把照片在陆暮明眼前晃了晃:

“陆暮明同志,证据确凿!这可是你觊觎本同志、为情所困、哭鼻子的铁证!以后看你还敢不敢说是我林秀珠不要脸倒追你!明明是你陆暮明,离不开我!”

陆暮明彻底傻了,脸上还挂着泪珠,表情从极度的悲伤瞬间切换成极度的震惊、茫然,然后是滔天的狂喜和被捉弄的羞愤!“你……你没走?!你骗我?!”

“谁骗你了?我那是送我师父!我林秀珠,可是要留在红旗镇,当团长的人!谁要去京师当小兵啊!”林秀珠扬着下巴,像个打了胜仗的女王,把照片小心收好,“这照片,我得好好保管,以后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把它贴满全公社的宣传栏!”

这下,陆暮明这“哭鼻子”的壮举,算是彻底瞒不住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回村里。当晚,陆家院子里就上演了“爱的教育”全家桶:

爹(陆乔申):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想敲儿子脑袋又舍不得,最后哭笑不得地骂:“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老子白教你了!男子汉大丈夫,蹲月台上哭成个泪包!老陆家的脸都让你丢到铁道线上去了!”

娘(秦怀瑾):一边给眼睛红肿的儿子煮鸡蛋滚眼睛,一边憋着笑数落:“傻小子!秀珠那是试你呢!这下好了,底牌都让人家姑娘捏手里了,这辈子你是翻不了身喽!”

妹(陆小曼):笑得直不起腰,拉着张泽峰起哄:“哥!你真行!以后咱家,秀珠姐说了算!”

最要命的是,没过两天,村里不知哪个调皮孩子就开始传唱起一首崭新的童谣,清脆的嗓音飘荡在田间地头:

“陆暮明,讨媳妇,不要脸!

蹲在月台哇哇哭,哎呦喂,哈哈哈哈!”

这首童谣,成了陆暮明这辈子都洗刷不掉的“光荣印记”,也成了他和林秀珠爱情故事里,最鲜活、最令人捧腹的注脚。它用最质朴的方式,向全世界宣告:在这场感情的博弈中,他陆暮明,才是那个“被动方”,而林秀珠,赢得漂亮、赢得彻底!

童谣事件过后,陆暮明着实蔫巴了几天。任谁走在村里,都被半大孩子指着唱“陆暮明,讨媳妇,不要脸,蹲在月台哇哇哭”,那脸上也挂不住。他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可就在某个清晨,他蹲在自家院门口,看着那帮熊孩子边唱边跑远,突然福至心灵,猛地一拍大腿!

“他娘的!老子这脸,横竖是捡不起来了!既然都砸地上了,索性就当块抹布,不要了!带着面具做人,他娘的多憋屈,多不透气啊!”

再听到小孩唱童谣,他非但不躲,反而叉着腰,扯着嗓子跟人对唱:“哎!对喽!陆暮明,讨媳妇,就不要脸!有本事你也找个文工团的仙女哭一个给我看看?!” 直接把对方整不会了,落荒而逃。

陆暮明自打“悟了”以后,彻底放飞自我,将“不要脸”战术发挥到了极致。他对林秀珠的追求,从“暗恋”变成了“明抢”,其攻势之猛烈,堪称“人形碉堡”——脸皮厚、火力旺、目标明确,誓不罢休。

起初,林秀珠试图用团长威严反击。当陆暮明在排练厅外大声“投喂”时,她会板着脸低声呵斥:“陆暮明!你臭不要脸!注意影响!” 然而,陆暮明会立刻扯着嗓子,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委屈”地回应:“林团长!我关心革命同志身体,咋就不要脸了?饿坏了文工团的台柱子,才是最大的不注意影响!” 引得众人哄笑,反而坐实了他“热心耿直”的人设,让林秀珠的斥责显得像“打情骂俏”。

林秀珠试过躲着他走,抄小路、提前溜。但陆暮明对红旗镇了如指掌,总能“恰好”出现在她必经之路上,咧着嘴笑:“哟,林团长,这么巧?一起去公社开会啊?” 躲无可躲,防不胜防。

几次“交锋”下来,林秀珠悲哀地发现,面对一个刀枪不入的“滚刀肉”,自己的任何反抗都像是往棉花上打拳,不仅无效,反而在群众眼中不断强化着两人“关系不一般”的印象。团里的小姐妹们开始天天打趣:

“团长,你家那‘土匪’又送来一篮子山枣,甜不甜呀?”

“秀珠姐,陆大哥这追法,跟抢亲似的,啥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

她意识到,这完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再这样下去,她这新任团长的威信和脸面,就要和陆暮明那块“抹布脸”一起,彻底扫地了。必须改变策略!

一天傍晚,在陆暮明又双叒叕“恰好”出现在她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并且手里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美其名曰“给林团长补脑子”)时,林秀珠站定了。她没像往常那样板着脸呵斥,而是双手抱胸,歪着头,用陆暮明同款的、带着点痞气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他,嘴角一撇:

“哟!陆牛皮糖,今儿又换花样了?改送活鱼了?咋的,是嫌我火气不够旺,让我看着它扑腾,好以形补形,跟你对吵更有劲儿?”

陆暮明一愣,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但立刻嬉皮笑脸地接招:“哪能啊!林团长,这鱼多鲜!炖汤喝,下火!专治您这种……口是心非的毛病!”

“呸!你才口是心非!”林秀珠啐了一口,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他,手指头差点戳到他鼻尖上,“陆暮明,我告诉你,姑奶奶我受不了了!咱们今天必须把这账算清楚!”

“算账?啥账?”陆暮明装傻,把鱼往身后藏。

“就你天天这么死缠烂打的账!”林秀珠学着他平时耍无赖的腔调,“你小子这是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膈应人!天天这么搞,我这团长还当不当了?同志们还以为我跟你这二流子有啥不正当关系呢!”

陆暮明一听乐了:“哎呦喂!林团长,您这话说的,我这是正大光明追求革命伴侣!咋就不正当了?”

“正大光明?你管这叫正大光明?”林秀珠气笑了,“你那叫死皮赖脸!我告诉你,再这么下去,我这团长没法干了!干脆,我打报告调走算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这话一出,陆暮明脸上那点嬉笑瞬间僵住了。 他看出来林秀珠不完全是开玩笑,她是真烦了,也真有可能被逼急。他立刻慌了神,一把抓住林秀珠的胳膊,语气也软了下来:“别别别!秀珠!林团长!我错了!我改!我真改!你说咋办就咋办!”

谈判时机成熟!林秀珠心里冷笑一声,开始“坐地起价”:

她甩开他的手,扳着手指头,开始“开价”:

“第一!公共场合,给老子装像点! 见面点头微笑,不准凑上来!不准大呼小叫!更不准当着人面塞吃的!把我当成普通革命同志,保持一米……不,三米安全距离!”

陆暮明脸皱成苦瓜:“三米?秀珠,这……这也太远了吧?跟陌生人似的……”

“两米五!”林秀珠瞪眼,“一口价!没得商量!”

“成成成!两米五就两米五!”陆暮明咬牙认了。

“第二!进贡可以,暗号交易! 东西放老地方(窗台第三盆花底下),不准留名!不准声张!更不准在旁边刻‘陆暮明赠’!被我发现了,东西扔粪坑!”

“啊?这……我这心意不就白费了?”陆暮明哀嚎。

“心意我领了,形式免了! 再啰嗦暗号取消!”

“别别别!暗号!暗号好!有神秘感!”陆暮明赶紧投降。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林秀珠深吸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晕,但语气更“横”了,“追求姑娘,得讲究策略! 你现在这套土匪抢亲的流程,太糙了!得升级! 要温水煮青蛙,要潜移默化,要让我身边的人都说你好话!要让我觉得,嫁给你陆暮明,是件挺有面子、挺心甘情愿的事!懂不懂?要的是排面!是腔调! 不是蛮力!再这么硬来,老子真跟你急!”

陆暮明听得目瞪口呆,挠挠头:“秀珠……你这要求……还挺专业哈?跟谁学的?”

“要你管!”林秀珠脸一红,“就问你,这三点,能不能做到? 做不到,我现在就去找政委打报告!”

“能做到!绝对能做到!”陆暮明立马挺胸抬头,指天发誓,“从今天起,我陆暮明就是林团长麾下最守纪律的兵!你指东我绝不往西!保证完成任务!争取早日让领导‘心甘情愿’!”

“这还差不多!”林秀珠终于满意了,得意地哼了一声,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鱼,“这鱼,没收了!算是你前期骚扰我的精神损失费!” 说完,拎着鱼,昂着头,像只斗胜的小公鸡,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她又突然回头,冲还傻站在原地的陆暮明凶巴巴地喊了一嗓子:“傻站着干嘛?还不滚回去写保证书!明天放老地方!要签字画押的!”

“哎!遵命!领导!”陆暮明反应过来,乐得屁颠屁颠地跑了。

看着他那副傻样,林秀珠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摇头,低声笑骂了一句:“这个活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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