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陆暮明领着林秀珠刚踏进院门,还没来得及开口,正在堂屋炕上听收音机的陆乔申一眼瞥见儿子身后跟着个陌生姑娘,惊得坐直了身子,老花镜都滑下来半截。
“等等!”陆乔申抬手止住要打招呼的儿子,目光锐利地在陆暮明和林秀珠之间扫了个来回,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审慎:“这……啥情况?暮明,这姑娘是……?” 深更半夜带个陌生姑娘回家,由不得他这当爹的不多问一句。
陆暮明赶紧解释:“爸,您别误会!这是文工团的林秀珠同志,团里安排下乡驻点,暂时没地方住,我看咱家东厢房空着,就请林同志来家暂住几天,支援文化建设嘛!”
陆乔申听完,脸色缓和下来,但眼里瞬间闪过一抹“机会来了”的精光。他不动声色地朝闻声从灶间出来的秦怀瑾扬了扬下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决断:“哦,是文工团的同志啊。怀瑾,去,把暮明那屋收拾出来,给林同志住。他那儿朝阳,暖和。”
“哎,好。”秦怀瑾心领神会,忍着笑应了一声,转身就去收拾了。
陆暮明一下子傻眼了:“不是……爸!那我住哪儿啊?!”
陆乔申这才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用那种等了半辈子才等来的、带着十足戏谑和“报复”快感的眼神看着儿子,拉长了腔调:
“嘿嘿!小贼(zei)!现在知道问老子你住哪儿了?你挺能耐啊你小子,大姑娘都敢不打声招呼就往家里领了,你这胆子是要把咱家屋顶都给捅漏咯!自个儿想办法去!三间大瓦房,我跟你妈一间,你妹一间,你一间,没你的地儿了!咋的,灶洞边那柴禾垛挺宽敞,要不你跟那窝耗子挤挤做个伴儿?”
陆暮明被他爹怼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凑上前涎着脸:“爸,您看您说的……那啥,我觉得咱们爷俩有阵子没好好唠嗑了,要不……我跟你和我妈挤挤?我睡觉老实,不占地方!”
“滚蛋!”陆乔申笑骂一句,嫌弃地挥手,“你这一身蛮牛劲儿,还想挤死你老子我?别惦记你妈!你妈是我的!多大了你还想找奶喝不成?”
陆暮明又可怜巴巴地看向刚走出来的妹妹陆小曼:“小曼……要不哥跟你屋凑合几晚?”
陆小曼立刻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莫挨老子”的表情:“我不要!哥,我们现在都分房睡了,我跟你住一屋,你让泽峰哥怎么想?传出去像什么话!” 一句话把路堵得死死的。
“嘿!好你个陆小曼!泽峰泽峰,有了男人你忘了哥!白疼你了!”陆暮明气得跳脚,在爹妈妹妹的三重“打击”下,彻底没了脾气,只好骂骂咧咧、垂头丧气地抱着自己的铺盖卷,钻进了冰冷的灶间,嘴里还不忘嚷嚷:“行!你们够狠!我睡灶房!冻死我算了!看谁明天给你们挑水劈柴!”
终于
一家人看着他那副吃瘪的狼狈样,终于忍不住都笑了起来。陆乔申更是心情大畅,多年被这小子“压制”的“恶气”总算出了个七七八八,感觉今晚能多吃一碗饭。
当然,气归气,玩笑归玩笑。 陆乔申心里门儿清,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大亮,他就起身,悄默声地去后院开始收拾那间堆放杂物的旧仓库,准备赶紧给儿子腾挪个能住人的地方出来。毕竟,到底是亲儿子,哪能真让他一直睡灶房。
这场风雪夜归人引发的“家庭内部矛盾”,最终在陆乔申大获全胜的调侃和刀子嘴豆腐心的行动中,化为了冬日里一桩温暖又充满生趣的家庭轶事。陆暮明这“混世魔王”,也在他爹手里结结实实地栽了个“小跟头”。
天刚蒙蒙亮,寒气刺骨。陆暮明在灶房的柴禾堆里蜷了一夜,腰酸背痛地爬起来,正准备去井边打水洗脸,一抬眼,却看见后院那间平日堆放杂物的旧仓库门敞开着,老爷子陆乔申正挽着袖子,在里面吭哧吭哧地忙活。
仓库里积年的杂物被清了出来,靠墙码放整齐,地上的灰尘扫干净了,连那个破了的窗户都用旧木板临时钉上了。虽然还是家徒四壁,但明显是个能住人的样子了。
陆暮明眼睛一亮,心头一热,趿拉着鞋子就凑了过去,倚在门框上,脸上堆起那种带着点小得意的、贱兮兮的笑容:
“爸!嘿嘿……我就知道!您老还是疼您儿子的!嘴硬心软呗!”
陆乔申正费劲地搬动一个旧柜子,听见声音,停下手,直起腰,扭头瞥了他一眼。这一眼,真是一眼大一眼小——左眼眯着,右眼瞪着,脸上混合着嫌弃、疲惫和一种“怎么生了这么个玩意儿”的无奈,没好气地哼道:
“疼你?我疼你个屁!少在那儿自作多情!谁告诉你这是给你收拾的?”
他用手里的扫帚疙瘩指了指空荡荡的屋子,语气斩钉截铁:“这是给旺财收拾的!我寻思着过两天去集上,买条大白狗子回来看家护院!这就给它预备的窝!你?你继续睡你的灶洞去,跟耗子作伴不是挺美吗?”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毫不留情面。
要是一般人,估计就得臊眉耷眼地走了。可他是陆暮明!只见他脸上那点贱笑丝毫没减,反而更浓了。他非但没走,还往前凑了凑,学着陆乔申那一眼大一眼小的表情,捏着鼻子,惟妙惟肖地:
“汪!汪汪!”
学了两声狗叫!声音洪亮,还带着点摇尾乞怜的腔调!
“噗——!” 陆乔申本来板着脸,准备继续训他几句,被这突如其来的两声狗叫搞得猝不及防,一口气没绷住,差点笑出声来,赶紧用拳头抵住嘴,强装严肃,可那眼角控制不住漾开的笑纹却出卖了他。他举起扫帚作势要打:
“滚滚滚!小兔崽子!没大没小!学什么狗叫!碍手碍脚的,赶紧打水去!再多嘴真让狗睡这屋!”
“得令!这就去!保证把水缸挑得满满的,不枉您老给‘未来的看家狗’预备这么好的窝!” 陆暮明嬉皮笑脸地应着,灵活地躲开扫帚,转身就去拿扁担水桶,脚步轻快,嘴里还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看着儿子那副混不吝的背影,陆乔申无奈地摇摇头,放下扫帚,嘴角却终于忍不住,大大地咧开,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点纵容和得意的笑容。这混小子,虽然时常气得他肝疼,但家里要没他在那儿插科打诨,也真少了不少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