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现代小说 > 陆菲颜
本书标签: 现代  叙事言情  陆菲颜 

雪落暖心衣

陆菲颜

时值初冬,田里的活计基本忙完,土壤开始上冻。天色暗得早,刚过下午,铅灰色的云层便低低地压下来,细碎的雪花开始悄无声息地飘落。省军区文工团的演出车队开进红旗镇时,地上已铺了一层薄薄的洁白。

在最初的慰问演出后,文工团并没有把自己关起来排练。团长亲自带队,队员们真正地“扑下身子”,化整为零,分散到各个生产队:

男队员跟着壮劳力一起整修水利、清理河沟,休息时就在田埂上教小伙子们打快板、唱革命歌曲。

女队员则和妇女们一起纳鞋底、腌冬菜,在炕头拉家常,听她们讲村里的故事,也教她们一些简单的舞蹈动作和卫生知识。

有文化的队员还帮夜校扫盲班上课,帮生产队出黑板报。

这种“同吃同住同劳动”的扎实作风,迅速消除了距离感。 文工团员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角儿”,而是会脸红流汗、会说会笑的“小王”、“小李”。乡亲们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群有文化、没架子的年轻人。

时机成熟后,在一次全体社员大会上,文工团团长登台了。 他没有讲大道理,而是用朴实的语言,动情地说:

“乡亲们!这些天,我们吃在一块儿,住在一块儿,干在一块儿!我们学到了很多,也听到了很多感人的故事!我们想把这些都编成节目,演给大家看!今天的演出好不好?以后还想不想看?”

台下自然是雷鸣般的“好!”和“想!”

团长话锋一转,诚恳地说:“那我们文工团,就在咱们红旗镇扎下根来,建立一个生活创作基地,以后常来常往,把最新的节目第一时间带给乡亲们,大家说好不好?!”

“好——!!!” 群众的欢呼声是发自内心的、毫无保留的。这成了众望所归、水到渠成的事情。

“扎根”的决议,在群众的拥戴中顺利通过。 但紧接着就是一个极其现实且紧迫的问题:年三十的高规格汇演迫在眉睫,队伍必须立刻投入高强度排练,驻地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确定!

时间紧迫,原有的备选方案(如仓库、旧校舍)或因太小、或因太破,都无法满足快速入驻和排练的需求。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一直在会场角落默默听着的陆暮明,感觉时机到了。

他找到正在和镇长紧急磋商的团长,用他一贯实在的语气说:

“团长,镇长,眼看就要封冻了,年关也没几天了。要是信得过,我倒是知道个现成的地方——镇东头河湾,我们陆家的老祠堂。”

他精准地描述了优势:“院子绝对够大,搭三个戏台都绰绰有余。房子是旧了点,但梁柱都是好料子,结实得很,扫干净就能用,排练、住人、放家伙事儿,都宽绰。就是……空了些年,得下力气收拾。”

他这番话,句句戳在“时间紧、任务重”的痛点上,突出“现成、宽敞、结实、快”,完美满足了文工团最急迫的需求。至于道路等问题,在“年前必须安顿下来”的巨大压力下,自然被排在了后面。

团长和镇长一听,立刻亲自前去查看。看到那虽然破败但骨架雄健、空间巨大的院落,团长当场拍板:“就是这里了!麻烦陆暮明同志,立刻组织人手,协助我们清理安顿!必须在封冻前,把排练场搞出来!”

就这样,陆暮明凭借对家乡的了解和精准的问题定位,巧妙地利用“时间差”和“需求差”,成功地将“陆家祠堂”推到了台前。 他的提议,不是为了个人私利,而是实实在在地为解决了文工团和公社的燃眉之急,同时也为祠堂找到了新生之路,为家乡引来了活水。

在选址结束后,文工团长要把这里的实际情况做书面报告提交给上级单位同时团长还要安排团员们借住到各位老乡家里,在镇长的配合下乡亲们在村口挨个领人,那些会说话,嘴巴甜的帅先住到了村长呀,支书呀的家里,男男女女在这条两村的分界线盼春桥上开始了化整为零。

陆暮明正忙着调解:“老赵叔,撒手撒手,别吓着同志!老余伯,您也轻点儿,哪有这么请客的,像话嘛!” 他嗓门洪亮,带着戏谑,倒也把场面控制住了。

就在这喧闹渐渐平息,大部分团员已被接走时,陆暮明的目光扫过桥头,定格在了一个身影上。

那是文工团的林秀珠。她穿着略显单薄的棉大衣,肩上、发梢已落了一层雪花,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分内向之人在陌生环境下的窘迫与无措。她安静地站在桥边,看着同伴们相继离开,自己却不知该往何处去,在渐浓的暮色和飘雪中,显得格外孤零零的。

陆暮明心里一动。他整了整衣领(一种不经意的、带着点仪式感的动作),大步走了过去。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没有贸然靠近,而是露出了一个温和而不过分热络的笑容,声音比平时清亮些,带着一种特意调整过的、文绉绉的腔调——这是他从小耳濡目染,跟他那位留洋的父亲学来的,平时不常用,此刻却自然而然地用了出来:

“嗨!林同志!”

这一声招呼,与周围质朴的乡音有些不同,让林秀珠微微一愣,抬起眼来看他。

陆暮明继续用那带着几分“洋派”的客气口吻,同时动作利落地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厚实的、带着体温的军绿色棉大衣(这或许是妹妹陆小曼心疼哥哥,用旧军装改的,厚实暖和),不由分说地、却又保持尊重距离地,轻轻披在了林秀珠那已被雪花打湿的肩头。

“鄙人陆暮明,家住稻田村。”他做完这个举动,才退后半步,微微颔首,语气诚恳而矜持:“雪天寒重,林同志莫要着凉。我看天色已晚,同志们也安置得差不多了。若是……若是林同志暂时没有其他更合意的安排,陆某愿厚颜相邀,请林同志屈尊到寒舍小住几日,虽条件简陋,但也算干净暖和。不知林同志意下如何?”

这番话,与他平日里和乡亲们插科打诨的腔调截然不同,用词文雅,态度不卑不亢,既表达了关心和邀请,又给予了对方充分的选择权和尊重(“若无更合意安排”、“屈尊”、“寒舍”),将一个“有底蕴、懂分寸、知礼节”的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不仅仅是提供一个住处,更是一种姿态的展示。

林秀珠显然没遇到过这样的邀请方式。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青年,他眼神清亮,举止有度,与周遭环境既融合又有些格格不入。那件带着陌生男子体温的大衣驱散了寒意,也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过于“正式”的善意,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地拢了拢大衣,低声道:

“陆……陆同志,您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举手之劳,林同志不必挂怀。”陆暮明微笑接口,语气自然,“那就……请随我来?路不远,就在村东头。”

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自然地提起林秀珠放在脚边的行李,在前引路。雪花依旧纷飞,盼春桥渐渐安静下来。陆暮明这盏“老灯泡”,在这样一个雪夜里,用一种独特的方式,为自己点亮了一盏或许不同的灯。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上一章 马灯油 陆菲颜最新章节 下一章 清晨的狗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