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泽峰被她堵在路口,先是一惊,随即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小曼?真是你啊!你……你咋在这?你是在等我么?你咋知道我会从这走?”
陆小曼却板着脸,直接伸出手,语气急切地打断他:“进村的路就三条。昨天摔跤那条你不会走,绕远那条你也不会走,就只剩这条路了。我不是来听你闲扯的,我是来要东西的!我昨晚落下的丝帕,赶紧还我!”
张泽峰脸上的笑容一僵,眼神下意识地往自己工作服胸口口袋瞟了一下,随即露出一种极其无辜的茫然表情,还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口袋:“丝帕?……什么丝帕?小曼,你说什么呢,我……我没瞧见啊。”
陆小曼又急又气,指着他的手:“你还说没有!你手捂得那么严实,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口袋里藏着宝贝吗?”
张泽峰被戳穿,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下意识把手从口袋上挪开,尴尬地搓了搓手:“小曼,你听我说……其实吧,你这方丝帕……诶,这儿勾破了一点线头!我就想,这样还给你太不好意思了。我过两天正好要去苏州出差,到时候给你带一方顶好的苏绣丝帕回来,也算谢谢你昨晚……送我回家。”
陆小曼急得一跺脚,声音里带上了委屈:“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自己的那一方旧帕子!新的旧的与我有什么相干?可那帕子上有我的名字!这要是让人瞧见了,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我还怎么做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说笑声——两个从县城回来的农村妇女,拎着菜篮子,正念念叨叨地朝这边走来,嘴里说的正是白天“田螺姑娘”的传闻,而且以讹传讹之下,早已变了味。
张泽峰脸色骤变,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起陆小曼的手腕,低声急道:“快躲躲!” 几乎是半推半拥地将她和自行车一起拽进了路旁茂密的芦苇丛中。
高大浓密的芦苇瞬间将二人吞没。而就在他们屏住呼吸的下一秒,那两个妇女的声音已清晰地到了耳边。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每一句闲话都像针一样扎在两人心上。
张耿直家媳妇:“哎呀……是呀是呀,昨晚那田螺姑娘跑可快了,从张技术员家里窜出来后,那撒丫子跑的,真亏得她跑呢,这么抹黑居然一点没摔跟头。”
李二蛋姐姐:“还说呢,昨晚我家阿咪就睡在弄堂口,那田螺姑娘跑的可欢实了,把我家阿咪的尾巴都给踩肿了,喵呜,喵呜叫一晚上可烦死了。”
张耿直媳妇:“能不跑快么?让人逮住了,往你脖子上挂两破鞋你乐意呀?还被人骂伤风败俗,你受得了么?”
芦苇隔绝了外界,也挤压出一个无比窘迫的狭小空间。两人身体僵硬,连大气都不敢出,几乎能听到对方如擂鼓般的心跳。陆小曼甚至能闻到张泽峰工作服上淡淡的机油味,混合着芦苇的清香,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攫住了她。
等到那两人的说笑声渐渐远去,张泽峰刚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一笑,气得陆小曼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举起粉拳就在张泽峰胸口捶了几下:“你还笑!你还笑!!” 趁他吃痛不备,她一把抽回那方心心念念的丝帕,扭头就钻出了芦苇丛,身影瞬间消失在暮色里。
张泽峰本能地想去追,但迈出一步又硬生生停住。望着那抹消失在芦苇丛边的身影,他无奈又宠溺地摇头笑了笑。心想:跑吧,反正过两天师母就上门提亲了。到时候,看你这小丫头还往哪儿跑。
跑到村口的陆小曼见四下无人,这才在小河边停下,借着水中的倒影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和发间沾着的几根芦苇花。待收拾妥当,她这才定下神往家走。
她下意识地按住依旧“扑通扑通”狂跳的心口,简直不敢回想自己方才竟会和一个男人离得那样近,孤男寡女地躲在芦苇丛里……想到这儿,一阵莫名的悸动悄然浮上心头,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会不会真的上门来提亲?”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陆小曼自己就先被吓了一跳,脸上刚褪下的红晕又“腾”地烧了起来。她在心里暗骂自己:“陆小曼啊陆小曼,你真是没羞没臊!人家那般‘欺负’你,夺了帕子又笑话你,你、你还在这儿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晚上,周志强坐在桌边扒拉着碗里的饭,听着收音机里的晚间新闻。见婆娘刘春花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忙招呼道:“来来,赶紧坐下吃饭。”
刘春花解着围裙,瞥了丈夫一眼:“呦,看你这架势,我就知道准是有事要支使我了。前两天孙家和王家那桩媒,就是我给说合的,现在小两口好得蜜里调油呢!我瞧人一向准得很!对了,你有啥事,说吧。”
周志强:“你尽打岔,什么孙家王家的,我想说的事都让你给搅迷糊了……噢,是这么回事,明儿个你去稻田村陆家走一趟,熟络熟络呗。”
刘春花坐下,夹了一筷子菜:“稻田村……陆家?哪个陆家?……不会是那个大地主陆家吧?”
周志强:“没错,就是那家。”
刘春花皱起眉头:“没听说那家有大姑娘呀?之前我去稻田村走动,给人说媒,也没见着陆家有姑娘出门干农活呀。”
周志强:“没有吗?……难道是小张这小子搞错了……哎呦,不管咋样,我这喜烟都收下了,你就跑一趟。地主家规矩多,弯弯绕绕的,哪像普通庄户人家百无禁忌。你去给瞧瞧,兴许是人家姑娘藏得深,你没留意呢。”
刘春花瞅见桌上那两包崭新的“大前门”,一股酸劲儿上来了:“好呀!合着好处都让你落了,跑腿出力的事倒让我去!你收了你干儿子的好处,你自己去!”
周志强一瞪眼:“我!我咋去呀……这保媒拉纤的事,我一米七的汉子哪张得开嘴?丢不丢人!”
刘春花噗嗤一笑:“169,穿上你那破布鞋才170!”
周志强:“你非要抬杠是吧?行行行,我这就让张泽峰那小子把托人从上海带的什么‘雀灵’雪花膏给退了去,这喜烟我也不要了!”
刘春花一听还有自己的份,立刻转嗔为喜,却仍故作不满地白了丈夫一眼:“瞧你说的,我是那不懂事的人吗?去是要去的,可你光想着你自己,还不兴我抱怨两句?”说完,她扭身就去调收音机的频道,不让他听晚间新闻。
周志强一边扒拉着饭,一边头也不抬,脸上露出一副“早就料到”的淡定笑容:“这么多年了,你啥样我能不清楚?我就知道,这事儿啊,还得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