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数学竞赛的考场设在市重点中学的百年校区，老教学楼的木质窗框被阳光晒得泛着暖光，窗外的香樟树枝繁叶茂，蝉鸣却被厚重的木门隔绝在外，只剩满室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沉闷得让人呼吸都放轻。

白乐年坐在靠窗的第三排，一身洗得发白的白衬衫，领口扣得规整，袖口被她轻轻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纤细、骨节分明的手腕。她垂着眼，长睫如细密的蝶翼，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浅淡的阴影，将那双清冷的眸子藏在其中，隔绝了周遭考生或焦灼、或急切的目光。指尖握着一支普通的黑色水笔，落笔却异常坚定，无论是基础题的快速作答，还是中档题的严谨推导，都透着一股胸有成竹的从容。

随着时间推移，试卷后半段的难度陡然攀升，考场里渐渐响起细碎的骚动。有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笔重重戳在草稿纸上；有人对着最后一道压轴题蹙眉沉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试卷边缘；还有人偷偷抬眼张望，试图从他人的神情中寻找一丝底气，却在瞥见白乐年依旧平静的侧脸时，悄悄收回了目光。

白乐年的笔尖也顿了顿。压轴题是道综合型函数与几何结合题，题干冗长，条件隐晦，光是梳理已知条件就要花费不少功夫。她抬眼扫了一圈考场，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随即重新垂下眼帘，翻开草稿纸。笔尖在纸上快速游走，画出精准的辅助线，将复杂的图形拆解成几个基础模型；密密麻麻的演算步骤整齐排列，晦涩的公式被她灵活变形，逻辑链清晰得如同铺好的阶梯，一步步朝着答案靠近。

她解题时极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压缩成了眼前这张布满符号的试卷。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却浑然不觉，只偶尔在推导遇到瓶颈时，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一下，随即又在某个灵感闪现的瞬间，眼底划过一丝极淡的光亮，快得如同流星，转瞬即逝，却足以让她笔下的思路豁然开朗。

考场外的走廊尽头，与教学楼的静谧截然不同。林南乐斜倚在斑驳的红砖墙边，黑色连帽衫的帽子罩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双手插在黑色工装裤的口袋里，长腿随意交叠，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路过的考生和老师都隔绝在外。

几个穿着市重点校服的男生路过，瞥见他的身影，下意识放慢了脚步，眼神里带着敬畏和好奇。“那不是一中的林南乐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听说他是校霸，打架超厉害，成绩却也不差，就是脾气太臭了……”“谁敢去问啊，没看见他那气场吗？赶紧走赶紧走。”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远，没人敢轻易靠近。

林南乐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按照往常的周末节奏，他此刻要么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听着兄弟间的呐喊喝彩；要么在校外的网吧里，指尖敲击键盘，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而不是在这满是油墨味和书卷气的校园里，对着一扇紧闭的考场门浪费时间。

可他就是来了。

昨晚放学时，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白乐年背着洗得有些褪色的书包，从他身边静静走过，步伐轻快，却依旧带着那份独有的清冷。路过他身边时，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侧过头，清冷的眸子轻轻扫了他一眼，然后吐出一句极轻的话：“明天我去参加数学竞赛，在市重点。”

没有刻意的告知，没有求助的意味，更没有多余的寒暄，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淡。可不知怎的，这句话就像一颗小石子，落在了他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应，她就已经转身走远，背影纤细却挺拔，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林南乐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袋里的打火机，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他其实不懂那些复杂的数学公式，也无法理解白乐年为什么总能沉下心来，埋首在无尽的书本和试卷里。但他记得，上次月考后，年级排名榜前，她的数学成绩是唯一的满分，红笔写的“150”格外刺眼；他也记得，某次晚自习，他无意间瞥见她解出一道难题时，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虽转瞬即逝，却比窗外的月光还要温柔。

走廊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提前交卷的考生，三三两两地讨论着试题难度，语气里有兴奋，有懊恼。林南乐依旧保持着倚墙的姿势，帽子滑落了一角，露出棱角分明的额头和深邃的眼眸。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扇紧闭的考场门上，没什么情绪，却比平时看任何东西都要专注，仿佛在等待一个重要的答案。

有他认识的一中男生路过，犹豫了半天，还是走上前打招呼：“乐哥，你在这儿干嘛呢？等朋友？”

林南乐淡淡瞥了他一眼，嗓音低沉冷冽，不带一丝温度：“不关你事。”

男生被他的气场震慑，缩了缩脖子，识趣地闭了嘴，赶紧转身溜走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考场内突然响起清脆的铃声，划破了校园的宁静。紧接着，是桌椅挪动的声音，考生们陆续走出考场，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

白乐年是最后几个走出考场的。她放下笔，仔细检查了一遍答题卡，确认没有填涂错误后，才缓缓起身。动作轻缓，没有丝毫匆忙，仿佛刚刚结束的不是一场紧张的竞赛，而是一次寻常的练习。她背着书包，沿着走廊慢慢走出，白衬衫的衣角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依旧是那副清冷淡然的模样。

刚拐过走廊拐角，她就看到了那个倚墙而立的身影。

林南乐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她。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头上的帽子滑落下来，露出完整的脸庞。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神情依旧冷淡，周身的高冷气场丝毫未减，却莫名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疏离。

白乐年的脚步顿了顿。她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他，清冷的眸子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只是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准备径直走过。

“考得怎么样？”

低沉的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生硬，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林南乐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从未主动问过别人的考试情况，更别说用这种近乎笨拙的方式开启话题。指尖微微收紧，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假装看向窗外的香樟树，耳根却悄悄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白乐年停下脚步，转过身，清冷的眸子望着他，语气依旧平淡：“还好。”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林南乐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抬眼看向她，正好对上她清澈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讨好，没有畏惧，只有纯粹的平静，像一汪深潭，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走廊里的风轻轻吹过，带着香樟树的清香，将两人之间的沉默拉得很长，却并不尴尬。

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