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相遇

暮色把青石板路浸成深灰，砖缝里的青苔吸饱了连日的阴雨，散着潮湿的凉意，混着墙角旧木箱散发的霉味，在窄巷里弥漫。白乐年拐进巷口时，书包带正顺着汗湿的小臂往下滑，金属搭扣撞在侧面的竞赛习题册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她刚屈指攥紧带子，将滑落的书包拉回肩头，巷尾就传来“哐当”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几句含混的争执，像是有人在推搡，最后归于寂静，只留下空易拉罐滚动的脆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脚步顿了半秒，她垂眼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校服衣领，指尖触到脖颈处微凉的皮肤，还是维持着匀速往前走。作为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学霸，她早把“专注”刻进了骨子里——早读课要背完的《离骚》节选、晚自习要刷的三套物理压轴题、周末要参加的省赛集训营，这些密密麻麻的日程表，才是她世界里的全部重心。至于巷尾这种地方，向来是逃课学生抽烟、打架、消磨时间的聚集地，而林南乐的名字，更是班主任在班会课上反复强调“务必远离”的存在——那个打架能一个挑三个、篮球场上横冲直撞、却永远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的校霸，和她的人生轨迹，本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直到那道倚在砖墙上的身影撞进视野，她的呼吸才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林南乐半阖着眼，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遮住了眉骨处那道刚淡下去的浅疤——据说那是上周和外校学生约架时留下的。蓝白校服外套被他随意搭在肩上，拉链没拉，露出里面黑色的连帽衫，领口松垮地垮在锁骨处，袖口卷到小臂，能看见腕骨处新添的擦伤，还沾着点未拭去的灰渍。他脚下散着三四个空易拉罐，有两个倒在地上，滚到了青石板路中央，指尖夹着根未点燃的烟，烟身被捏得有些变形。许是她的脚步声太轻，直到她走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他才猛地抬眼扫过来——那目光冷得像巷口穿堂的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桀骜与锋利，还有不加掩饰的疏离与不耐，仿佛她的出现，打扰了他的清净。

白乐年立刻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地面那块裂了纹的青石板上，上面还沾着几片枯黄的落叶。她刻意放轻脚步，帆布鞋踩在石板上，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盖过，只想快点穿过这片是非之地。可就在她要与他擦肩而过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带着点压抑的沙哑，随即有细碎的脚步声追了上来，稳稳停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喂。”

清冷的嗓音裹着点未散的戾气，在空巷里荡开，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消失在暮色里。白乐年停住脚，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的布料，指腹感受到粗糙的纹理，却没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等着他的下文——她猜不透这个校霸要做什么，是觉得她挡了路，还是单纯想找个陌生人发泄情绪。

林南乐往前走了半步，指尖的烟已经扔在地上，被他的白球鞋碾得粉碎，烟灰沾在鞋边，与地上的灰尘混在一起。他垂眼，目光先落在她微蹙的眉尖，又往下扫过她校服胸前别着的“年级第一”荣誉徽章，最后定格在她书包侧袋露出的竞赛习题册封面，那上面“数学奥赛冲刺”六个字格外显眼。沉默了两秒，他才开口，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上周的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你有思路？”

全校都知道，林南乐是个矛盾的存在——明明是能把篮球玩得让全场女生尖叫的校霸，考试却永远精准卡在及格线；明明上课总趴在桌上睡觉，却能在老师提问到偏题时，偶尔冒出一两句关键思路，惊得全班侧目。白乐年终于缓缓抬眼，视线越过他高挺的鼻梁，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不知是被巷口的风吹的，还是别的原因，那点红色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她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秒，就迅速收回，落在他的衣领上。

“课堂上有讲。”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冷，没有多余的字，像在回答老师的提问，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听不出是敷衍还是陈述。

林南乐盯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那是熬夜刷题留下的痕迹，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有些突兀。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算不上温和的笑，虎牙尖在暮色里闪了下，带着点自嘲的意味：“学霸的世界，果然不一样。我们这种上课睡觉的，哪听得见老师讲什么——再说了，那题的步骤，写了满满一黑板，谁能记住。”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说完，没等她回应，他就转身往回走，重新靠回那面斑驳的砖墙，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脑袋微微仰着，望着巷口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恢复了最初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只是这次，他没再阖眼，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直到她走出巷口，消失在人流里，才缓缓收回。

白乐年走出巷口时，书包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是妈妈发来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晚饭炖了她爱吃的排骨。她指尖按在屏幕上，回复了“十分钟到”，却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暮色已经变浓，巷尾那道身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墙上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孤单的印记，烙在深灰的砖墙上。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落叶，吹过巷口，她仿佛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易拉罐滚动的声音，混着少年若有似无的叹息，消散在渐渐沉下来的夜色里。她攥紧书包带，加快了脚步，只是心里那份平静，却被刚才的相遇，搅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