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题与晚风

晚自习的钟声响到第三声时，白乐年终于把数学错题本的最后一页填完。她合上本子，指尖刚碰到书包带，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草稿纸就从斜后方递过来，纸角还残留着热牛奶的淡香，混着点淡淡的薄荷味。

抬头时，林南乐已经站在她桌旁。他没像白天那样散漫地歪着肩，而是微微俯身，校服领口的褶皱里落了根细碎的黑发，漆黑的眼睛盯着她摊开的错题本，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融进教室的安静里：“最后一道附加题，你的辅助线为什么改了？”

白乐年愣了愣，指尖下意识点向错题本上两种不同的画法：“第二种更稳妥，计算步骤少，不容易出错。”她顿了顿，视线落在他试卷上那道扣了分的题，补充道，“你原来的思路没问题，只是最后一步符号算反了，其实可以用代入法验算。”

林南乐没说话，只是把那张草稿纸又往她面前推了推。纸上用黑色水笔写着一行字，字迹比试卷上的潦草些，却透着股藏不住的利落劲儿：“明天早自习，能讲下这步怎么简化吗？”末尾还画了个极小的问号，像是怕唐突了她，又像是别扭地放软了姿态。

白乐年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问号，指尖在纸页上轻轻蹭了蹭，低声应道：“好。”

他像是没料到她答应得这么快，眼尾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愣了半秒才直起身，右手不自觉地抓了抓后颈的头发，转身往座位走。走到半路，又忽然回头，目光扫过她桌角那杯早就凉透的白开水，声音比刚才更轻：“冬天别总喝凉的，楼下便利店有热的蜂蜜水，两块钱一瓶。”说完，没等她回应，就拎着书包快步走出了教室，校服拉链在身后晃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掩饰什么。

白乐年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凉白开，耳尖又悄悄热了起来。她把那张草稿纸夹进错题本，指尖碰到那行字时，忽然发现纸背还写着什么——是她白天在公告栏前无意识画的那个圈，旁边多了个小小的对勾，笔尖的力度很轻，像是反复描了好几遍。

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学楼时，晚风正好卷着点凉意吹过来。白乐年裹紧了校服外套，刚走到自行车棚，就看见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个人。林南乐靠在栏杆上，手里捏着个粉色的暖手宝，包装还没拆，见她过来，手腕一扬就把暖手宝抛了过来，语气故作随意：“刚在便利店买水顺手拿的，你用得上。”

她接住暖手宝，温热的触感从掌心慢慢传到指尖，驱散了晚风的凉意。“谢谢。”她抬头想说点什么，却看见他身后停着辆黑色的山地车，车把上还挂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露出半本数学练习册的边角，封面上用马克笔写的“林南乐”三个字格外显眼。

“你也骑车？”白乐年有点意外——以前总听班里同学说，林南乐放学要么有家长开车接，要么就慢悠悠走路，从没见过他骑车。

“嗯，最近想早点回家做题。”他跨上自行车，脚撑在地上，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把眼底的情绪照得很清晰，“你家往哪走？顺路的话，我带你一段，晚风大。”

白乐年犹豫了一下，指了指东边的路口：“我往那边。”

“正好，我也走这边。”林南乐拍了拍自行车后座，语气比白天软了些，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期待，“上来吧，我骑得稳。”

她迟疑着坐上去，刚轻轻抓稳后座的栏杆，自行车就缓缓动了起来。林南乐骑得确实很稳，没像别的男生那样猛蹬，车身几乎没怎么晃，晚风穿过校服袖子，带着点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混着路边桂花树的香气，格外好闻。两人没说话，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轻响，和远处零星的路灯，把这段路照得格外安静。

到小区路口时，白乐年轻声说：“我到这儿就好，谢谢你。”

林南乐停下车，回头看她。月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层细碎的银粉，他盯着她的书包带，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颗橘子糖，递了过去：“这个，抵暖手宝的钱。”

白乐年接过糖，指尖碰到他的指腹，还是和白天一样凉。她捏着那颗糖，轻声说：“暖手宝我明天还你。”

“不用。”他跨坐在自行车上，脚撑着地面，笑了笑，“明天早自习，我提前十分钟到，占两个靠窗的位置，阳光好。”

“好。”白乐年点头，转身往小区里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见林南乐还站在原地，见她回头，还挥了挥手，动作有点笨拙，却很真诚。

直到那扇单元门关上，林南乐才重新蹬起自行车，脚蹬转得比刚才快了些，晚风里似乎都飘着点橘子糖的甜。他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几颗橘子糖，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其实他根本不顺路，刚才说的“顺路”，是绕路绕出来的。

第二天早自习的铃声还没响，白乐年走进教室时，就看见靠窗的位置放着两本练习册，一本是她的错题本，另一本是林南乐的数学练习册。林南乐已经到了，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笔杆上，把他的侧影染得格外柔和。

她走过去，轻轻把书包放在椅子上，刚坐下，就看见桌角放着杯还冒着热气的豆浆，杯身上印着小小的橘子图案，和昨晚那颗糖的味道，一模一样。

林南乐听见动静，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却很快亮了起来：“豆浆是热的，我刚从楼下买的，你先喝，等会儿讲题。”

白乐年拿起豆浆，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她看着林南乐翻开练习册，指尖指着昨晚问的那道题，认真的样子和平时的“校霸”形象截然不同，忽然觉得，或许大家对他的印象，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