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没有走。
他在那座城市找了份临时工作,租住在离工地不远的老旧民房里。他不敢再贸然去找蓝,只是偶尔会在收工的人群里,远远看一眼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脊背比从前佝偻了些,手上沾着洗不掉的泥渍,被汗水浸透的工服贴在身上,像一张沉重的网。
有一次下暴雨,工地上提前停工。劳看见蓝抱着一个用塑料袋层层裹好的东西,缩着肩膀在屋檐下躲雨。雨水顺着房檐砸下来,溅湿了他的裤脚。劳攥着伞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走了过去,把伞往他那边倾斜了大半。
蓝愣了一下,抬头时眼里的光像被雨水泡过,浑浊又黯淡。“你怎么还在这?”
“等你。”劳的声音被雨声砸得七零八落,“等你愿意跟我走。”
蓝低头笑了笑,那笑声比雨声还冷。“我怀里是今天刚领的工钱,要给我妈买药。你觉得我走得了吗?”他顿了顿,掀起眼皮看劳,“你那边的阳光太亮了,我这一身泥,踏进去会弄脏的。”
劳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只能看着蓝把怀里的钱袋抱得更紧,转身冲进雨里。伞还留在原地,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像劳此刻的心。
后来劳听说,蓝为了多挣点钱,接了夜班的活,在仓库里搬重物。他想去帮忙,却被工头拦在外面:“你谁啊?别给人家添乱。那小子命苦,家里老娘瘫在床上,弟弟还在上学,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
劳在仓库外守了一夜。凌晨时,蓝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来,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还有块新的淤青。劳冲过去想扶他,他却踉跄着躲开,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别再来了,劳。看见你,我……”他没说下去,只是别过脸,肩膀微微发抖。
劳以为自己能等,等蓝卸下重担,等生活松口气。可命运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给。
那天他去工地,没看到蓝。有人说他昨天晚上在仓库摔了,被送进了医院。劳疯了一样跑到医院,在急诊室外的走廊里,看到了蓝的弟弟——一个瘦小的少年,抱着头蹲在地上哭。
“我哥他……他颅内出血,医生说要好多钱,我们拿不出来……”
劳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又疯了一样给家里打电话,给朋友借钱。他守在手术室外,一遍遍地想,只要蓝能挺过来,他什么都愿意做。
手术做了很久,医生出来时,摇了摇头。
“病人送来时太晚了,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身体早就垮了……对不起。”
劳冲进病房时,蓝还没完全断气。他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睛半睁着,好像在找什么。劳扑过去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凉得像冰。
“蓝……我在这……”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挺住,我们回家,回我们以前的学校,我带你去看篮球场,你不是说过,想看我打全场吗?”
蓝的嘴唇动了动,气若游丝。劳把耳朵凑过去,才听清那句模糊的话:
“……劳……对不起……我……没等住……”
他的手猛地垂了下去。
劳抱着他渐渐变冷的身体,发不出一点声音。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蓝苍白的脸上,像他们初见时,蓝坐在窗边看书的样子。可这一次,那双清冷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再也不会看向他了。
后来劳回了他们的母校。篮球场还是老样子,少年们在上面奔跑、欢呼。他走到曾经和蓝一起待过的树荫下,地上还留着模糊的刻痕,是他当年偷偷刻下的“劳&蓝”。
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像有人在轻轻叹息。
他终于明白了蓝那句话。不是不想走,是走不动。不是不爱,是不敢再爱。他们的青春,他们的感情,早就被现实碾成了碎片,散在风里,再也拼不回来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回忆,在漫长的岁月里,一遍遍品尝着失去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