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碎渣还在往下掉。
我蹲在地上，手指抠进那些尖锐的边角。警报红光在碎片里跳动，映出我扭曲的脸。显示屏最后那行字像根刺扎进眼底：S-03启动协议完成。
"你才是真正的她。"
周沉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猛地抬头，看见他站在门口，背影被蓝雾笼罩。袖口那道血渍正在往下渗，晕开深色痕迹。
"走。"他说。
我攥紧钥匙扣，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他转身往外跑。
我愣在原地，看着他靴底踩过满地玻璃碴，没回头。通风口飘出的淡蓝色气体已经漫到脚踝，像某种活物往上爬。监控屏上的红点更近了，几乎要压到舱门位置。
"林晚！"他突然折返回来，一把拽住我手腕。
我本能往后缩，后背撞上操作台。
他没松手，反而攥得更紧。指节发白，体温透过皮肤传过来，滚烫。
"你非要等他们进来才肯动？"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像是喉咙里塞着砂纸。
我扯开他衬衫第三颗纽扣，锁骨下方那个印记还在——S-07。
"所以你是S-07？"我声音像砂纸擦过铁皮，"你们到底有多少个我？多少个你？"
他喉结动了动。
警报声就在这时候炸响，红色警示灯开始旋转。通风口喷出更多淡蓝色气体，贴着地面往我们这边涌。
"我们得走了。"他松开我的手腕，转身朝舱门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舱门开启的瞬间，身后传来玻璃碎裂声。我回头看了一眼，警报红光中，屏幕最后浮现一行字：**S-03启动协议完成**。
镜面走廊像条无尽通道。
两侧墙壁全是镜子，连天花板和地板都铺满了。我每走一步都能看见无数个自己，有的表情呆滞，有的咬牙切齿，有的眼神空洞。
周沉走在前面，靴子踩在镜面上发出脆响。
"这是哪儿？"我问。
"你该知道的地方。"他没回头。
我盯着他后颈，那里有道疤。以前我以为那是运动摔伤留下的，现在才知道是编号烙印。
"你早就认识我是不是？"我往前追了半步，"不是在大学，是在更早之前。"
他脚步顿了一下。
"你父亲酗酒那会儿，你妈带着你搬去城南。"他说，"你总抱着本《飞鸟集》坐在梧桐树下。"
我呼吸一滞。
"你吃豆浆不加糖，喜欢把书包带子绕三圈再挂肩膀上。"他继续说，"下雨天会偷偷把伞留给流浪猫。"
我死死攥住钥匙扣，指甲掐进掌心。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我的声音发抖。
他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
"因为我在实验室看了十七年。"他说，"从你出生那天开始。"
镜子里的我脸色煞白。
"不可能。"我摇头，"你最多比我大两岁。"
"实验体存活周期只有二十年。"他看着我，"我比你早三年终止程序。"
我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镜子。
无数个自己跟着晃动，有的冷笑，有的哭，有的伸手想抓我。
"你到底是谁？"我问。
"周沉。"他说，"从头到尾都是周沉。"
我忽然想起火灾那天。他在火场里抱住我时说过的话。
"这一次，我会让你记住真实的我。"
"所以那天你让我删了你微信……"我声音哽住，"不是因为不想理我？"
他沉默了几秒。
"是系统要求我切断非必要社交联系。"他说，"但我还是通过苏南打听你的事。"
我眼前一阵发黑。
"苏南……"
"她一开始就知道。"他说，"她是你跟实验基地之间的桥梁。"
我摇摇头。
"不可能。苏南是我的好朋友，她不会……"
"她帮你申请助学金，替你垫付房租，甚至帮你照顾你弟妹。"他打断我，"你觉得这些钱从哪儿来？"
我想起那些莫名其妙的汇款记录。
"你爸死后，你妈精神状态不稳定。"他说，"是苏南带你弟妹去看心理医生。"
我后背抵着镜子，冷得发颤。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问。
"因为你必须清楚自己的处境。"他说，"才能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
"留下来，还是跟我走。"
我盯着他，突然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会信你？"我说，"你身上还有S-07的编号，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他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那个印记。
"这个能抹掉。"我说，"你随便找个地方纹一个也办得到。"
他忽然伸手抓住我手腕。
"你感受一下。"他说。
我挣扎着想抽回手，但他握得太紧。
"你疯了是不是？"我骂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个变态？"
他没放手，反而把我拉近些。
我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汗味、铁锈味，还有一点熟悉的豆浆香。
"闭上眼睛。"他说。
我不动。
"闭上。"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
我缓缓闭上眼。
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医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穿红裙的小女孩扑进白大褂男人怀里："爸爸！我考了满分！"她的胸前别着"林晚"的牌子，字迹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手术室里，监护仪发出长鸣，母亲的哭喊穿透玻璃。
我猛地睁开眼。
"这不可能……"我后退几步，撞上镜子，"这不是我的记忆……"
"是你父亲的记忆。"他说，"他参与了记忆移植实验。"
我摇头。
"你撒谎。"我说，"我爸只是个普通工人，他怎么可能……"
"所以他才会酗酒。"他打断我，"因为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捂住耳朵。
"闭嘴！"
"你必须面对现实。"他说，"否则他们永远不会放过你。"
远处传来脚步声。
"清洗部队来了。"他抓住我手腕，"你选好了吗？"
我看着他。
镜子里无数个自己正用不同的眼神看我。
有的愤怒，有的悲伤，有的绝望。
"我不知道……"我声音发颤，"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
他忽然松开我手腕，抬手抚上我脸颊。
我愣住。
"你感觉到了吗？"他问。
我点点头。
他手掌的温度是真的，指尖的茧也是真的。
"那就跟我走。"他说，"剩下的，我们一起找答案。"
我看着他，眼泪突然掉下来。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哽咽，"如果你早告诉我……"
"我也想。"他说，"但直到那天你在时间舱醒来，我才拿到权限。"
我吸了吸鼻子。
"你是不是……一直在保护我？"
他没回答，只是转身往前走。
"快走。"他说。
我跟着他往前跑。
镜子里无数个自己同时动起来，有的尖叫，有的哭泣，有的笑着挥手。
我们冲向尽头那扇铁门。
门上亮着红光，旁边有个仪器正在滴答作响。
"密码是多少？"我问。
"12:06。"他说。
我按下按钮。
铁门缓缓打开。
白光从里面涌出来，吞没了一切。
白光里飘着细雪。
我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周沉拽住我胳膊，掌心全是汗。
"这是……"我看着漫天雪花，"哪里？"
他没说话，只是把我往路边拉。
一辆黑色轿车从我们面前驶过，碾碎了地上的雪。我看见车窗上映出自己的脸，和刚才镜子里的不太一样。
"你父亲就在这里面。"他说。
我猛地转头看他。
"你疯了吗？"我声音发抖，"他都已经……"
"闭嘴。"他突然捂住我嘴，把我按在路灯杆后面。
我又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这次多了种松木香，混着铁锈和汗味，让人头晕。
车停了。
穿黑衣服的男人从后座下来，往路边便利店走。我认出那是父亲单位的司机老陈。
"跟我来。"周沉拉着我往前走。
"你要干什么？"我挣扎着想甩开他，"你是不是想杀他？"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我。
"你想知道真相是不是？"他声音很轻，"那就别问那么多。"
我看着他眼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闪，像实验室警报红光。
老陈进了便利店。周沉把我推进旁边巷子，自己转身跟进去。
我靠着墙，听见里面传来货架倒地的响动。
然后是枪声。
我浑身一颤。雪落在睫毛上，化成水。
又一声枪响。
我冲出去。
看见周沉跪在地上，手里握着把冒烟的手枪。老陈倒在血泊里，便利店玻璃门映出我惊恐的脸。
"你疯了！"我扑过去扯他，"你杀了他！"
他抓住我手腕，把我拖进便利店。
"闭嘴。"他把我按在墙上，"听我说。"
我喘着气，眼泪往下掉。
"老陈身上有定位器。"他说，"他们马上就会找到这里。"
我摇头。
"不可能……"我说，"他是我爸爸的司机，他只是个普通人……"
周沉突然松开我，掏出个金属片贴在老陈太阳穴上。蓝光一闪，什么东西钻出来，在空中碎成点点星芒。
我倒吸一口冷气。
"记忆清除装置。"他说，"他们给每个接触过实验体的人都装了这个。"
我看着地上老陈的脸。他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只是嘴角还带着笑——就像每次给我递汽水时那样。
"现在你相信我了吗？"他问我。
我后退一步，踩到雪。
远处传来警笛声。
"走。"他抓住我手腕往外跑。
我跟着他冲进雪幕。
身后便利店在风雪中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我们要去哪？"我问他。
"找苏南。"他说。
我愣了一下。
"她不是……"
"她是唯一能证明一切的人。"他说完，把我推进路边出租车。
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雪越下越大，盖住了所有痕迹。
周沉坐在副驾驶，袖口血渍又晕开了。
我想起刚才便利店里的枪声，想起老陈倒下的样子。
"你到底杀了多少人？"我问他。
他没回头。
"够多的了。"他说，"为了今天。"
我攥紧钥匙扣，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出租车在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我看见对面商场大屏幕在播放新闻：
"今晨发生恶性杀人案，受害者家属悲痛欲绝……"
画面里，穿校服的女孩正在哭。
我认出那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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