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我缩在后座角落,看着周沉袖口的血渍又晕开一圈。玻璃窗上凝着雾气,他指节抵在车门把手上,青筋跳动。
"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话出口时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司机从后视镜瞥了眼,又赶紧收回视线。
周沉没回头,喉结滚了滚:"够多的了,为了今天。"
车载电视突然插播新闻,女主播念着"今晨恶性杀人案受害者家属悲痛欲绝",画面里穿校服的女孩正在哭。我死死掐住钥匙扣,金属硌得掌心发疼。
车子猛地颠簸起来,豆浆杯倒在座椅缝里。我伸手去捞,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和记忆里某个清晨重叠——
那天我抱着书包冲进便利店,收银台后穿着蓝制服的男人转身给我倒豆浆。他手腕有道新鲜擦伤,纱布边角翘着,沾着药水味道。
"别碰那个!"
周沉突然抓住我手腕,力道大得疼。我抬头看见他瞳孔里映着便利店霓虹,在雪幕中扭曲成光斑。他拇指压着我脉搏,一下下跳得急。
"你父亲酗酒那会儿,你妈带着你搬去城南。"他说,"你总抱着本《飞鸟集》坐在梧桐树下。"
我呼吸一滞。
"你吃豆浆不加糖,喜欢把书包带子绕三圈再挂肩膀上。下雨天会偷偷把伞留给流浪猫。"
车窗外飘来的雪花贴在玻璃上,慢慢融化成泪痕。我盯着他袖口S-07印记,想起火灾那天他把我按在地上,火舌舔舐着后颈时说过的话。
"这一次,我会让你记住真实的我。"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我的声音发抖,指甲掐进掌心,"你跟踪我?还是..."
周沉忽然松开我,从夹克内袋掏出个笔记本。牛皮纸封面焦黄卷边,边角用胶带补过,像被火烧过又抢救回来。
"这是你的。"
我本能往后缩,后背撞上车窗。冷气顺着脖颈爬上来,混着他身上的铁锈味和豆浆香。他翻开第一页,纸张边缘焦脆发黑。
"七岁生日愿望'希望爸爸不再喝酒'。"他指着褪色墨迹,"十二岁发现母亲藏起诊断书,写在'梧桐树第三根枝桠下面'。"
我看见自己歪扭的字迹在跳,那些只有枕头和墙壁知道的秘密。某页边角蜷曲着烧痕,依稀能辨认"每月16号拒绝所有社交活动"。
"这不可能..."我摇头,"连我妈都不知道..."
"你父亲参与了记忆移植实验。"周沉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皮,"他亲手把自己的记忆切片,一片片移植到你脑子里。"
车载空调吹出的热风裹着血腥气。我盯着笔记本上"梧桐树下藏起《飞鸟集》的日期记录",想起每个周末独自坐在树下的下午。风吹动书页时,总感觉身后有人注视。
"所以你是来救我的?"我扯出笑,"还是来收割实验品?"
周沉喉结动了动。警报红光突然从他领口透出来,我这才发现他脖子上戴着个微型接收器。淡蓝色指示灯一闪一闪,和便利店地板渗出的气体同频。
车子停在苏南楼下时,单元门正巧打开。暖黄廊灯洒在台阶上,融化的雪水汇成细流。她站在二楼转角,手里举着什么东西。
"走。"周沉推开车门。
我攥紧笔记本,冰碴子扎进掌心。苏南的身影在雪幕中晃动,像是被信号干扰的电视画面。周沉突然抓住我手腕往巷子跑,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等等!"苏南追出来,"林晚你听我说——"
我甩开周沉的手,转身就跑。笔记本拍在胸口咚咚响,每一页都在尖叫。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地上雪印突然多了两串。
周沉从后面抱住我时,我闻到他头发里藏着的松木香。和便利店枪响前那瞬间的味道一样。
"你感觉到了吗?"他贴着我耳朵问。
我点点头。他手掌的温度是真的,指尖的茧也是真的。
"那就跟我走。"他说,"剩下的,我们一起找答案。"
我看着他,眼泪突然掉下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如果你早告诉我..."
"我也想。"他拇指拭去我眼角的泪,"但直到那天你在时间舱醒来,我才拿到权限。"
我吸了吸鼻子:"你是不是...一直在保护我?"
他没回答,只是转身往前走。"快走。"他说。
我跟着他往前跑。镜子里无数个自己同时动起来,有的尖叫,有的哭泣,有的笑着挥手。我们冲向尽头那扇铁门。门上亮着红光,旁边有个仪器正在滴答作响。
"密码是多少?"
"12:06。"
我按下按钮。铁门缓缓打开。白光从里面涌出来,吞没了一切。
我撞开单元门时,防盗链还挂在半空摇晃。周沉的手掌贴着后腰,体温透过毛衣传来。楼道感应灯忽明忽暗,苏南站在三楼转角,手里举着的东西在发抖。
"别上来了!"她声音劈裂,"林晚你先听我说——"
周沉突然把我往身后一拽。二楼楼梯拐角的阴影里,半截皮鞋尖正在渗血。尸体是面朝下趴着的,西装后摆沾着雪粒,袖口露出机械表盘的蓝宝石玻璃。
"老陈..."我喉咙发紧。十分钟前他还握着我的手说"密码是12:06",现在他的血正在台阶上蜿蜒成数字。
苏南举起的东西突然亮起来。是台平板电脑,画面里无数个我在不同时间点抬头:七岁生日吹蜡烛、十二岁蹲在梧桐树下捡书、上周三下午在图书馆翻看《记忆碎片的保存与移植》。
"这是他们没告诉你的部分。"她点开文件夹,监控录像的时间戳从2019年跳到2023年,"每次你发病住院,都会有陌生人来取走你的脑波数据。"
周沉的呼吸声重了。他掏出枪对准苏南时,我看见他虎口有道新鲜伤口,和便利店收银员手背的擦伤位置完全相同。
"你也是实验组的?"我往前迈步,脚下传来骨骼碎裂的声响。尸体怀里的档案袋裂开了,里面掉出父亲的签名,和我练习册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苏南忽然笑了。她按下平板确定键,整栋楼的灯光同时熄灭。应急通道的绿光里,我看见她脖颈后有东西一闪——和周沉领口接收器同样的淡蓝色。
"快跑。"周沉把我往楼下推。黑暗中响起金属碰撞声,像手术刀落在托盘上。我想起火灾那天浓烟里闪动的白大褂,想起便利店地板渗出的气体,想起每次头痛时太阳穴跳动的频率。
出租车还在楼下怠速。司机摇下车窗喊"姑娘快走",副驾驶突然爆出火花。周沉扑过来时,我闻到他头发里松木香混着焦糊味。子弹打穿车窗的瞬间,车载电视正播放寻人启事:"失踪少女林晚,特征:左耳后红色蝴蝶状胎记..."
我摸向耳后。没有胎记,只有冰冷的金属片边缘。苏南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那是你第三次记忆清洗时留下的定位器,他们一直能追踪到你。"
周沉捂着胳膊站起来,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雪地上。他说过会让我记住真实的他,可现在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出租车引擎轰鸣,后视镜映出楼上窗口晃动的蓝光,像无数萤火虫正往这边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