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台上锐利镂空浮雕砸中了男人的眼睛,鲜血滴落在贝娜冻得皲裂的手背。如果仅仅是眼睛被锐物刺中,自然不至于成为一桩命案,但贝娜感觉到手中的金属制品像是被激活了某种奇异的反应,迅速变得炎热起来。
耀眼的刀刃点亮了灯盏,野蛮的魔力喷薄而出,穿透男人的眼球,在那颗棕熊般黑圆的脑袋中间炸开。他痛苦的嚎叫戛然而止,“砰”的一生,头颅像一颗被从中间撕开的南瓜,湿漉漉的脑浆溅了贝娜满脸,迅速在她脸上结成冰碴。
男人余下的小半张脸边缘早已焦黑,烤熟的舌头死气沉沉地掩盖住了破损的下颌,他的身体像在地震中摇晃的孤山,重重地朝贝娜压下来。
贝娜本应该尖叫的,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连恐惧的情绪都被阻隔在了思维之外。
十二岁的贝娜已经理解了什么是死亡,她曾经有过一个弟弟,她的弟弟便是在出生三年之后死去的。人死了之后就不会动了,也不会再伤害自己了。于是她壮起胆子从男人的身下钻拉出来,但这也让她浑身都沾上了鲜血和脑浆。
她穿的兔皮袄子本来是母亲专程找猎人收来兔皮做给弟弟的,但弟弟死了,他们才勉为其难地将袄子借给贝娜。母亲宝贝的袄子被弄脏了,大片大片的血污好像浸得很深,贝娜又不敢回家了,她一定会被父亲揍一顿。
思来想去,她把沾血的罩袍和皮袄都脱了下来,折叠整齐露出干净的一面。她打算就这样偷偷把脏衣物带回家里,再趁父母都睡着之后拿去搓洗干净。正当她笨拙地解着扣子,神庙的铁门发出了刺耳的嘶鸣。脚步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有人来了,可谁会在寂静的雪夜来一座废弃的神庙呢?
可能是附近的居民听到了男人临死前的惨叫,过来查看情况。贝娜绝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杀了人,但她此刻无处可去。
走进神庙的是一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女人,她有着一头卷曲的金红色长发,藤萝般垂落在肩上,像披着一片霞光。她身上的服饰贝娜只在那些包装精美、有着插画折页的书本里看见过,那是一套浅灰蓝色色的链甲衫,外面套着薄皮革缝制的背心,背上盖着翠绿的加绒斗篷,斗篷下隐约可见腰间别着的两把佩剑。
贝娜听纺织厂的工人们说过,这种以特殊金属蓝银矿铸造的链甲比一般的铁甲轻便,坚硬程度却不输铁甲,因而造价昂贵,而且供不应求。
她沉默地来到贝娜面前,先是扫视了一圈被掀翻的供桌和男人的尸体,脸上划过一丝讶异,紧接着她将头转向蜷缩在一旁的贝娜,低声开口:
“他是……你杀死的?”
“……”
贝娜不敢承认,这是一场意外,她也是迫不得已。她害怕自己受到审判和惩罚。
“我知道了。”
女人朝贝娜伸出手,她的手指很长,包裹在黑色的皮革手套下。贝娜犹豫了一下,牵住了她的手,被她一把拉了起来。
贝娜一言不发,只是怯怯地走到女人的身后。只见那女人喃喃自语,像是正在念诵祷文的牧师,然后地上那一对奉神的灯盏发出白光,竟然飘飞起来,落入了女人的手掌中。女人把它们收进腰包之中,也不斜眼再看贝娜,拉着她离开了神庙。
她们在神庙门口分别,女人什么都没有问,贝娜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步履匆匆地回到家里。父母正在为弟弟的事情争吵,父亲骂母亲连小孩都照顾不好,母亲则是怨父亲太窝囊,要不回被拖欠的工钱,不然他们就会有钱带弟弟去教堂里看病,弟弟就不会死……
贝娜贴着墙边悄悄回到房间,没有人注意到她。
那一夜,她在街头的水井边洗清洗那件皮袄,洗了又洗,洗到天边挂起启明星。然后她在街头又看见了昨天的赤发女人。
贝娜后知后觉,昨夜分别之后,女人一直尾随着自己,因而找到了她家的位置。她还向贝娜的父母提出了一个意外的请求:“她要将贝娜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