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债（上）

贝娜杀过人，在她十二岁的时候。

　　父母一直想让贝娜成为贵族庄园里的女仆，为此他们上下打点关系，几乎跑断了腿。然而举止粗鲁，毛手毛脚的贝娜实在不擅长做家务，没干几天就被赶出了庄园。

　　然后她又被送去了纺织厂。

　　纺织厂建在城市的边角，离贵族们聚集的街区很远，但离平民们蜗居的巷口很近，为了节省开销，贝娜每天天不亮就要从家里出发，带着一块掺着麦糠的黑面包步行去纺织厂。

　　贝娜讨厌纺纱，于是她的脚会不听使唤地偏离走向纺织厂当路线，踩着上工前的最后一刻到达纺织厂，心不在焉地和厂里纺纱的女人学习针法，磨洋工到下班。十二岁本就是爱玩的年纪，贝娜讨厌纺织厂也讨厌自己的家，于是链接两者的道路变成了最有趣的冒险。但是，加尔布雷斯的城市是一张看不见底的巨口，会吞食那些孑然无助的女孩。

　　那是一个深冬的雪夜，路上的积雪早已漫过了贝娜的膝盖。就算是劳工们，也尽量会避免在落雪的夜晚出行，但贝娜为了晚一点回到家里，在纺织厂逗留了好一阵才离开。她艰难地在雪地拔出自己的双腿，尚未被踩实的雪地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拖进雪堆里。

　　那些穿着昂贵兽皮靴子的人，在雪地中的脚步是没有声音的。

　　但贝娜早就注意到了他，她起初还以为那是一头棕熊，但这个季节的棕熊都藏在山洞中冬眠，所以那应该是一个披着兽皮坎肩的高大肥胖的男人。贝娜尝试着甩掉她，辗转了自己熟悉的多处巷道，但那男人跟得很紧，甚至逐渐加快了步伐，不断往贝娜这边贴来。

　　情急之下，贝娜闪身躲进了一个半开着铁门的建筑中。那是一处废弃的神庙，据说是前朝的国王修建的，已经废弃超过了百年。锈蚀的铁门很难被推动，露出了仅能由女孩穿过的缝隙，贝娜打定那个男人挤不进来，很快就会放弃跟踪自己。

　　但她完全低估了一位魁梧的成年男性的力量，在她的认知中难以撼动的铁门对于男人来说兴许有些吃力，但花费一些时间也完全能将其挪开。

　　男人踏入了神庙之中，并且缓缓拉上了铁门。生锈门轴刺耳地尖叫让贝娜惶恐地屏住呼吸。

　　她一路东躲西藏，朝神庙的深处跑去，她的动作笨拙，不时被倾倒的灯架绊倒，发出巨大的响动。那男人也早就死了发现了她，但不知为何没有迫切地上前来抓捕她。

　　神庙的墙面上一一座浮雕的神像，因为疏于打理早已蒙上一层厚重的灰尘。看姿态是一位女神，她穿着丝绸的长裙，脚下踩着火焰，神像从脖颈处断裂开来，头部已经不知所踪，表面的漆绘也褪色严重，在黑暗的庙宇之内，贝娜也看不清神像的颜色。她躲藏在神像之前的供桌下方，大气都不敢出，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脏疯狂跳动的响声。

　　她从桌底的缝隙看见那双皮靴离自己一点点靠近，最终停在了桌前，沾着雪块的鞋尖正对着她的脸，一动不动。随后，整个桌面都被粗暴地掀起，陈旧的供奉物散落一地，贝娜抬起头，看见了一张面上画着扭曲可怖笑容的中年男人的脸。一对粗糙的大手像一张捕网朝着她罩下来。

　　“嘿嘿，这儿有一只迷路的小猫咪。到这儿来，猫咪。”

　　男人的口中滚出了粗鄙的词语，贝娜听大人们说过，这个词语表面上的意思虽然是“猫咪”，实际上却有另一个小孩子不能知道的意思。

　　她本能地反感和恐惧，面对那男人凑近的圆脸，她随手抓起掉在地上的神前灯盏，卯足力气朝对方的脸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