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什么时候停的,黎曦不记得了,她醒时天还黑着,茶寮里油灯将熄,火苗缩成黄豆大小,在灯盏边缘苟延残喘。
身上外袍滑到腰间,她迷迷糊糊捞起来,布料上温度早已散尽,只剩皂角味和雨后的潮气。
苏昌河不在,条凳空着,桌上油纸包还摊着,芝麻糖饼只剩碎屑。
黎曦坐起身,脊背僵硬,脖颈也酸。
在这睡终究不如宫里那张填了鹅绒的拔步床,可她竟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
门外有说话声。
苏昌河往西二十里,渡口有船等。
是苏昌河,声音压得低,混在晨风里听不真切。
苏暮雨几个人?
苏昌河三个,姓陈,父子带个管家。
苏昌河货在船舱底层,用茶叶压着。
苏昌河什么时候动身?
苏暮雨卯时三刻。
黎曦屏住呼吸,挪到门边。
木门裂着缝,她凑近缝隙往外看,东方鱼肚白掺着薄薄的青灰色,林子里雾气还没散,草叶上挂着水珠。
苏昌河和苏暮雨站在茶寮外五步远的空地上,背对着她。
苏暮雨站得笔直,晨雾在他肩头聚了又散,苏昌河手里捏着片树叶,正慢慢撕扯叶脉。
#苏昌河那姑娘怎么办?
苏昌河问,没回头,但黎曦知道他指的是自己。
苏暮雨带上。
#苏昌河你倒不嫌麻烦。
苏暮雨她看见我们了。
#苏昌河看见又怎样?杀了埋了,干净利落。
黎曦心口一紧。
苏暮雨瞥了一眼苏昌河,无奈道:
苏暮雨昌河别忘了我们想改变的暗河。
#苏昌河说的是。
苏昌河“嗤”一声。
苏暮雨转身,面朝茶寮方向。
黎曦慌忙后退,脊背撞上墙壁,门外脚步声近了,木门被推开,
苏暮雨眸光落在黎曦脸上,停了两息,然后移开。
苏暮雨醒了就收拾。
黎曦收拾什么?
#苏昌河赶路。
苏昌河从他身后探出脑袋,脸上挂着那种惯常的笑:
#苏昌河黎姑娘睡得可好?咱们这荒郊野店的,比不得家里高床软枕吧?
黎曦没答,低头将身上外袍叠好。
布料在她手里翻折,动作慢,但很仔细,边角对齐,抚平褶皱。
叠好了,她递过去。
苏暮雨接过,随手搭在臂弯。
黎曦抿抿唇,还是问了:
#黎曦你们要杀的人是什么人?
苏昌河挑眉:
苏昌河不是说了么,该杀的人。
#黎曦怎么就该杀?
苏昌河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苏昌河从怀里摸出个铜板,拇指一弹,铜板在空中翻了几圈又落回掌心。
#黎曦我也去?
苏昌河不然呢?
黎曦不说话,她理了理衣襟,靛青粗布裙摆皱巴巴的,沾着墙角的灰。
她从袖袋里摸出木簪,重新绾发,手指穿梭在发间,动作熟稔。
铜镜是没有的,她就凭感觉,绾好了,簪子插进去,固定住。
#黎曦好了。
苏暮雨转身往外走。
苏昌河冲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笑容可掬,黎曦跟出去,晨风扑面,她眯起眼。
林间小路湿滑,苔藓吸饱了雨水,踩上去软绵绵的。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天彻底亮了。
雾气散开,露出远处山峦轮廓,青黛色,连绵起伏。
路边有野花开,紫的黄的,花瓣上还滚着露珠。
#苏昌河歇会儿。
苏昌河说,在一棵老槐树下停步,他从怀里摸出水囊,仰头灌了几口,喉结滚动。
喝完了,他把水囊抛给苏暮雨,苏暮雨接住,没喝,转而递给黎曦。
黎曦愣了下,接过。
水囊是牛皮制的,表面磨得发亮,拴着条褪色红绳。
她拔了塞子,凑到嘴边,她小口小口喝,听见苏昌河在旁边笑。
#苏昌河暮雨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