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得

苏暮雨总有来处。

苏暮雨声音很平，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陈述。

黎曦来处回不去了。

黎曦说完，自己先愣了愣，这话太像真话，真得让她心口发紧。

她掰了块饼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芝麻香混着糖甜在舌尖化开，压住喉咙里那点莫名酸涩。

苏昌河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又笑起来，这次笑声从喉咙深处滚出来，带着点沙哑。

苏昌河成，那便跟着。

黎曦没应声。

雨下得大了，敲打顶棚声音从淅沥变成哗啦，风卷着水汽灌进来，油灯火苗猛地一矮，挣扎几下又挺直腰杆。

她盯着火光，想起母妃离世前寝殿里的长明灯。

灯是琉璃罩的，里头火苗永远稳定，宫女每夜子时去添油，不能早，不能晚。

苏暮雨冷？

黎曦不。

黎曦犹豫一下摇头，粗布衣衫确实单薄，湿气渗进来，贴着皮肤泛起寒意。

一件外袍落在她膝上，布料还带着体温，干燥。

黎曦看过去时，苏暮雨已经转开视线，重新看向门外雨幕。

他身上只剩件单薄中衣，领口微敞，能看见锁骨线条。

苏暮雨穿上。

他说，不是商量。

黎曦捏着外袍边缘，布料厚实，针脚细密。

她披上，袍子太大，下摆拖到地上，袖子长出半截。

黎曦卷了卷袖口，整个人缩进衣料里，暖意慢慢蒸上来。

苏昌河苏家主就是会疼人。

苏昌河在旁边笑，语气里掺了点什么，黎曦听不太懂。

他从怀里又摸出个扁壶，拔了塞子，酒气漫出来。

苏昌河喝点儿？

他冲黎曦晃了晃壶。

黎曦你喝。

苏昌河也不劝，自己仰头灌了一口。

苏昌河暮雨？

苏暮雨伸了手，苏昌河把壶抛过去，他接住，就着壶口喝了一口。

他喝酒时下颌线绷紧，喉结滑动，灯火在那片皮肤上投下浅浅阴影。

黎曦看着觉得口干，她别开眼，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

苏昌河黎姑娘，你功夫跟谁学的，咱们不问。

苏昌河但有个事儿得说清楚，跟着咱们，规矩不多，就一条。

黎曦抬眼。

苏昌河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

苏昌河顿了顿，笑容加深：

苏昌河最好烂在肚子里。

黎曦若是看了，问了，说了呢？

苏暮雨移回视线，眸光落在她脸上。

苏暮雨那就得看值不值得。

黎曦比如？

苏暮雨比如你现在问的这句话，就不值得。

茶寮里安静下来，只剩雨声和火焰噼啪。

黎曦缩在外袍里，暖意包裹着她，酒气混着潮湿草木气漫在空气里。

她突然困倦，眼皮发沉，逃亡一整日，提心吊胆。

此刻坐在这漏雨的破地方，听着两个陌生男人的呼吸声，反而生出某种奇异的安稳。

苏昌河困了就睡，天亮叫你。

黎曦好。

黎曦行至一尊像上躺下，她闭上眼，听见苏昌河又灌了口酒，听见苏暮雨起身，脚步声走到门边，然后停住。

#苏暮雨雨小了。

苏昌河还得下半个时辰。

苏昌河接话。

苏昌河来得及。

#苏暮雨嗯。

对话简短，没头没尾。

黎曦在困意里挣扎，想问什么来得及，但舌头重得抬不起来。

她蜷起身子，脸颊贴上冰冷像面，意识沉下去前最后听见的，是苏暮雨走回来的脚步声，很轻，很稳，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然后世界暗下去，只剩雨声，和油灯燃烧时蚕食黑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