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夜，骤雨忽至，宜烹茶，忌深究。
楚煜那小子偷喝“浮生梦”的后遗症，便是见了我就眼神躲闪，活像只做了错事又怕被主人责罚的小狗。
倒是桑晚，这几日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探究，让我这做师尊的，心里也莫名有些打鼓。
晚膳时分，窗外毫无预兆地泼下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檐上，噼啪作响，瞬间将云梦泽笼罩在一片水雾朦胧之中。山间的灵气似乎也被这急雨搅动，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透过微开的窗缝漫进屋里。
“好大的雨！”林清风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却带着笑，“正好，我新得了些后山的鲜笋和野菌，本就想炖锅热汤，这雨一下，更是应景！楚师弟，别闲着，来帮我剥笋衣！”
楚煜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被直接指派干活，他张了张嘴，大概是想反驳“君子远庖厨”之类的道理，但看着林清风那不容置疑的笑脸，以及桑晚已经默默起身去帮忙拿碗筷的背影，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嘟囔着“这有何难”，不情不愿地挪进了厨房。
我乐得清闲，窝在厅堂的软榻上，看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山色。墨辰那个小小的扫洒傀儡，正灵活地穿梭在厅堂与厨房之间，帮忙传递着碗碟，偶尔还会停下来，用它那木头小手调整一下被风吹得晃动的烛火。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菌菇笋片汤便端上了桌，浓郁的鲜香瞬间驱散了雨夜的微寒。我们四人围坐在一张不算大的方桌旁，烛光摇曳，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随着火光轻轻晃动。
“师尊，请用汤。”桑晚细心地将第一碗汤舀给我，汤色清澈，笋片嫩白，菌菇肥厚，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我尝了一口，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连连称赞：“清风，你这手艺，真是越发精进了！我看哪天咱们云梦泽要是开个食肆，必定客似云来！”
林清风被夸得不好意思，憨厚地挠头笑：“师尊过奖了，都是山里的食材好。”
楚煜起初还有些拘谨，小口喝着汤，但很快也被这鲜美的滋味征服，速度明显快了起来，甚至主动开口问：“这菌菇……是后山哪片林子采的？味道确实独特。”
“就在东面那片老松林底下，雨后特别多！”林清风见他感兴趣，立刻热情地介绍起来，“楚师弟要是喜欢，明天雨停了，我带你去采！还有几种能做调料的香草，我教你认！”
楚煜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虽没立刻答应，却也没再反驳，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雨声潺潺，屋内茶香（饭后桑晚泡了一壶清心静气的灵茶）与食物香气交融，气氛是难得的宁静与温馨。我看着眼前这三个徒弟：桑晚沉稳依旧，但眉宇间似有思虑；清风憨直热情，一心扑在他的“灵厨”大道上；楚煜则像块正在被温水浸泡的硬糖，外壳虽还在，内里却已开始软化。
酒足饭饱（我自然又小酌了几杯），茶也喝到了第二泡。桑晚忽然放下茶杯，望向窗外无边的雨幕，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我们：“师尊，您说……修仙之人，逆天而行，争夺资源，打打杀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连正在争论哪种菌菇最好吃的清风和楚煜都停了下来，看向桑晚，然后又一起看向我。
我摩挲着温热的茶杯，没有立刻回答。逆天而行？对我来说，穿到这修仙世界，最大的“逆天”可能就是逆了我自己那颗想躺平的心。我抬眼，目光扫过三个徒弟年轻而认真的脸庞。
“为了什么？”我笑了笑，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或许，就是为了能在这样一个雨夜，心安理得地喝一碗热汤，品一壶暖茶，身边有几个能一起躲雨、也能一起前行的人吧。”
我顿了顿，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的神情，继续道：“别人修仙，修的是等级，是力量，是长生不死，是凌驾众生。而我们云梦泽……”我指了指窗外被雨水洗净的山峦，又指了指眼前这方温暖的小天地，“修的是此刻的自在，是内心的安宁。长生路太长，打打杀杀太累，不如先顾好眼前这一餐一饭，一茶一夕。”
“修仙修的是自在，不是等级。”桑晚低声重复了一遍我曾说过的话，眼神明亮了许多。
楚煜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划着桌面，半晌，才闷闷地说：“可是……没有力量，如何守护这份自在？”
“问得好。”我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也要修炼，也要变强。但这力量，不该是为了欺凌和掠夺，而是为了有能力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去守护自己在意的人和事。就像清风，他钻研灵厨之道，若能以美食治愈伤痛，调和灵气，这何尝不是一种强大的、令人尊敬的力量？”
林清风听得眼睛发亮，重重地点头。楚煜也陷入了沉思。
雨势渐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缠绵之音。夜已深，我让他们各自回房休息。
桑晚走在最后，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然、担忧，还有一丝坚定。她忽然轻声说：“师尊，无论您从哪里来，云梦泽永远是您的家。我们……也永远是您的弟子。”
我心里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快去睡吧，明日还要教楚煜认香草呢。”
她点点头，转身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
我独自坐在厅堂里，听着窗外的雨声，心中五味杂陈。桑晚这孩子，心思太过细腻敏锐。她究竟察觉到了多少？是“浮生梦”让楚煜产生的幻境让她起了疑，还是我平日言行中不经意流露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痕迹？
看来，我这个穿越者的身份，在云梦泽这片看似与世无争的天地里，也并非全无风险。只是，这份风险之外，更多的是徒弟们给予的、意想不到的温暖与守护。
雨停了，月光勉强穿透云层，洒下清辉。我端起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明日之事，明日再说。至少今夜，茶香犹在，雨声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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