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三,晨雾弥漫,宜醒酒,忌深究。
楚煜这小子,到底还是被“浮生梦”放倒了。此刻,他正占着我那张铺着软绒的躺椅,睡得天昏地暗,只是眉头紧锁,仿佛在梦里跟谁较劲。
我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端着杯浓茶,慢悠悠地呷着。
桑晚轻手轻脚地走过来,递给我一个温热的布巾,示意我给楚煜擦擦额角的细汗。
林清风则在厨房里捣鼓着他的“醒酒汤”,浓郁的酸香混着几分药草气飘出来,倒是让这清晨的空气活泛了不少。
墨辰那个扫洒傀儡,正举着个比它还大的扇子,笨拙地对着楚煜的方向轻轻摇着。
这场景,莫名有种一家子围着个生病小兽的既视感。
“唔……”躺椅上的人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总是带着桀骜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初醒的迷茫和一丝未散尽的……惊悸?他呆呆地看了看屋顶,又转了转眼珠,看到我,看到桑晚,看到院子里的一切,眼神才逐渐聚焦。
然后,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想坐起来,却因为宿醉的头痛闷哼一声,又倒了回去。
“慢点儿,”我把布巾递给他,“感觉如何?‘浮生梦’的滋味,不好受吧?”
楚煜接过布巾,胡乱在脸上擦了两把,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比如他为何会在我的躺椅上,或者他根本没偷喝之类的,但最终只是颓然地垮下肩膀,声音干涩地承认:“我……我不是故意要偷喝的……”
“嗯,知道,你就是‘看看’,没存坏心。”我从善如流地点头,语气里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更窘了,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那酒……很奇怪。”
“哦?怎么个奇怪法?”我来了兴趣。这“浮生梦”的效果,我自己都没完全摸透,正好听听用户体验。
楚煜的眼神飘向远处缭绕的云雾,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的飘忽:“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好像也有个云梦泽,但又不完全一样。师尊您……您在教我练剑,不是在院子里,是在一片很大的桃花林里,花瓣一直往下落……您还在笑,跟我说……说……”
他顿住了,似乎在回忆那个模糊的片段。
“说什么?”我追问,心里却是一动。桃花林?那不是我穿越前,自己电脑里给《一直修仙中》这个游戏画的、但最终没采用的“云梦泽”场景草图之一吗?因为觉得太唯美,不够“仙气”,后来改成了现在更写意的山水布局。
楚煜摇了摇头,有些烦躁:“记不清了,好像是很重要的话……但后来,梦里的场景就变了,变得……很难过。
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您不见了,我在一片废墟里找……然后就被头痛弄醒了。”他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我心下了然。这“浮生梦”果然玄妙,恐怕是勾连了饮用者潜意识里最深的执念或……连本人都未曾察觉的因果碎片?
楚煜看到的,或许并非全然是幻境,可能混杂了某些真实的信息片段,甚至……是与我这个“异世来客”相关的、某种跨越世界的涟漪效应?
当然,这话不能对他说。我放下茶杯,语气轻松地岔开话题:“梦嘛,真真假假,何必较真。说不定是你小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总琢磨着怎么挑衅我,晚上就梦到我教你练剑了?”
楚煜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梗着脖子反驳:“谁、谁日思夜想了!”
我哈哈一笑,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不管梦到了什么,好的坏的,都过去了。活在当下最重要。赶紧起来活动活动,喝点清风的醒酒汤,不然你这小身板,可扛不住‘浮生梦’的后劲。”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撑着坐了起来,虽然脸色还有些发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亮,只是那层桀骜之下,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探究。
林清风适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过来:“楚师弟,快尝尝,我加了山楂和葛根,解酒最好了!”
楚煜看着那碗色泽浓郁的汤,又看看林清风憨厚的笑脸,再看看旁边安静站着的桑晚,以及那个还在坚持不懈扇风的傀儡,沉默地接过了碗。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汤,院子里一时只剩下晨鸟的啼鸣和碗勺轻微的碰撞声。阳光终于穿透晨雾,洒下一地碎金。
我望着这一幕,心里那点关于穿越、关于身份的飘忽感,渐渐落回了实处。不管前尘如何,不管“浮生梦”揭示了怎样的迷雾,此刻,云梦泽的晨光正好,身边的徒弟们……也正好。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