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晴,微风拂面,宜试新酒,忌苛责少年。
楚煜那小子来云梦泽已三日,依旧像个浑身是刺的小刺猬,不过刺的锋芒似乎钝了那么一点点。至少,他没再踢翻清风的簸箩,只是每次路过时,会对着那些灵菇露出一种“尔等凡物”的不屑表情。
晨光透过窗棂,我慢悠悠晃到院子里,正看见楚煜板板正正地坐在石凳上,面前摆着桑晚给他的一本云梦泽入门心法。他眉头拧得死紧,仿佛看的不是修炼秘籍,而是什么深仇大恨的战书。
“看懂了么?”我拎着一小壶昨儿刚启封的、酒精度数极低的“春蕊酿”,凑过去问。
楚煜吓了一跳,随即扬起下巴,硬邦邦地说:“如此粗浅的心法,有何难懂?我只是在思考其中是否有谬误!”
我忍住笑,给他倒了小半杯琥珀色的春蕊酿:“尝尝,清风用初春的桃花蕊和灵蜜酿的,不醉人。”
他狐疑地瞥了我一眼,又看看那杯香气清甜的酒液,终究没抵住诱惑,端起来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那副“不过如此”的表情。
“云梦泽的修行,就这么……散漫?”他终究没忍住,开口问道,“我祖父说,修仙之人,当心无旁骛,勤学不辍……”
“你祖父说得对,”我点点头,在他惊讶的目光中继续道,“但‘心无旁骛’的‘鹜’,可以是剑,是丹,是道法,也可以是一朵花,一杯酒,一场夕阳。”我指了指他面前的心法,“譬如这入门引气,你非要正襟危坐如临大敌,还是可以像我那大徒弟一样,边晒着太阳打盹边不自觉运转周天?效果嘛……你猜猜看?”
楚煜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只好闷头又喝了一口酒,耳根却悄悄红了。看来,桑晚那“卷王”变“闲人”的辉煌历史,对他冲击不小。
午饭后,我溜达到后院桃树下,准备进行每日雷打不动的“午休修行”。却见楚煜鬼鬼祟祟地蹲在树下,手里拿着根树枝,正对着地面比划着什么。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试图用脚抹掉地上的痕迹。
“干嘛呢?”我假装没看见他的小动作,打了个哈欠,“扰人清梦可是大罪过。”
“没……没什么!”楚煜语气有些慌乱,随即又强自镇定,“我只是觉得,这桃树长得尚可,但周围灵气分布似乎……嗯,略有瑕疵。”
我挑眉,看向他刚才“糟蹋”的那片地。泥土有被翻动的新痕,虽然很浅,但逃不过我的眼睛。这小子,莫非是在埋什么东西?道歉信?挑战书?还是……偷偷从厨房顺走的点心?
我没戳穿他,只是伸了个懒腰,靠在桃树粗壮的树干上,闭目养神。“灵气啊……它就像这春风,你想抓,抓不住;你不理它,它反而绕着你转。你越紧张,它越别扭。放松点,小子,云梦泽的灵气认生,但也认‘熟’——熟悉的那种自在。”
楚煜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探究的视线落在我脸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嘟囔了一句:“歪理邪说……”
声音很小,但没了最初的尖锐。
夕阳西下时,我惦记着酒窖里那坛快要成了的“浮生梦”,打算去瞧瞧火候。这酒是我用数十种灵花异果酿的,辅以特殊法门,据说饮下能见心中最惦念之景,最渴望之人。当然,效果随缘,且极易醉人。
刚走到酒窖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动静。我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进去,只见楚煜满脸通红地坐在地上,身边正是我那坛宝贝“浮生梦”,泥封已被拍开,浓郁的酒香混合着奇异的果香弥漫开来,而楚煜手里,还拿着个显然是用来偷酒的小玉杯。
“我……我就是看看!”他梗着脖子,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和……脸上那可疑的红晕?不像是羞恼,倒像是酒气上涌,眼神也有些迷离。
坏菜了!这“浮生梦”酒性极烈,后劲十足,他这小小一杯下去,怕是够呛!
我赶紧上前扶他,谁知他身子一软,直接靠在了我胳膊上,嘴里还含糊地念叨:“……祖父……我不是……云梦泽……不一样……”
看来是酒劲上来了。我叹了口气,正准备把他拎回房间,他却突然抓住我的衣袖,抬起迷蒙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声音带着哭腔和浓浓的困惑:
“师尊……我好像……看见你了……在一個桃花开得很好的地方……你在对我笑……可是……为什么又很难过?”
我一怔。浮生梦的幻境,因人而异。他看见我?还在桃花树下?
没等我想明白,楚煜脑袋一歪,彻底醉倒在我肩上,呼吸变得绵长,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又牵动心神的东西。
我认命地把他架起来,这小祖宗,真不让人省心。看来,等他酒醒了,得好好“聊聊”这偷酒喝还产生“奇怪”幻境的问题了。不过……看他此刻毫无防备的睡颜,倒比平时那副小刺猬样子顺眼多了。
今晚的云梦泽,注定有个小醉鬼要说梦话了。